除了那天的滎暉將軍，昆行還未從其他的人身上感受到這樣強烈的壓迫，讓他骨骼僵硬，讓他無法呼吸。這種壓迫是從內到外的，從皮膚滲透，烙印在你的靈魂深處。

昆行看著龍義由黑而藍發亮的雙眸，握著手中將軍恩賜的烈焰虹弓，不禁想起了大將軍回到昃陵的那個黃昏。那一晚簡直就像是噩夢。當時他守著昃陵的城門，剛剛聽聞青京方向傳來的噩耗，和全城一起經歷著失去大晉的支柱滎暉將軍的痛苦。他從未感覺如此絕望，失去了滎暉，就失去了將軍府，失去了將軍府，大晉在這四面受敵的情形中還有什麼希望？如今，就只能是他在昃陵單兵苦守，田勝往青京負隅頑抗。那日的夕陽太紅，像是滴血。昆行心灰意冷，正想要下城門，一片黑暗突然就籠罩了過來。他抬頭看向西方，落陽竟被一大片黑影遮住，那片黑影似乎在向他們的方向擴散過來。

昆行大吃一驚，還未等反應下令全軍戒備，所有的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壓迫感壓迫得說不出話，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驚恐地等待著那片黑影襲來，將他們吞噬。那一刻，昆行幾乎覺得自己要死過去了，他的心臟無法承受此等負荷。他身旁的好幾個士兵已經口吐鮮血，暈倒在地，不省人事。那片黑影接近了，最終吞噬了他們。昆行陷入痛苦的黑暗中，不過只過了一瞬，他卻感覺像是一年那般漫長。光明終於重現，而城門下赫然站著一個渾身散發黑色陰冷氣息的人。他衣衫破敗，但那張冷硬俊朗的面孔和令人忍不住屈膝的氣勢在告訴每一個人，他就是大晉王朝神一般的存在，琥嘉忠德大將軍滎暉。

就是那樣的一種壓迫，昆行在這個叫做龍義的凡人身上也感覺到了。他的肉體成為了凡人，但還擁有著龍族的魂魄，他可以在彈指間就將昆行這一幹人等碾滅幹凈。

昆行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弓，口中逼出了兩個字：「放人！」

黑暗中的霧氣和那莫名的壓迫似乎瞬間消失。所有的人，包括龍義都鬆了一口氣。龍義的瞳孔一下子又變回了凡人的黑色。

昆行心有不甘，但還是朝士兵示意。他們解開困獸鏈。龍義立馬上前拉過少辰，少辰赤裸著身體倒在他的懷中。

「本官此次放人是看在你白龍義澤的面子上。但這西關城有你曾設的結界，竟然還讓狐族踏入。我帶兵捉拿狐族妖孽，你背棄誓言出手阻止。敢問白龍義澤的威名在這虢嶺一帶當真就是如此形成的嗎？」昆行冷哼一聲，看著那個收斂了所有氣勢的凡人龍義。

龍義的臉色白得像紙一樣，身上不斷滲出冷汗，雙腿打顫，眼看就要倒下。

少辰一把扶住了他，又惡狠狠地望向冷言嘲諷的昆行，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昆行見狀也沒有乘人之危，言出必行，一揮手帶著一幹人等打道回府。

少辰扶著龍義，看著昆行一行離開。火光帶走了光明，使他們陷入黑夜之中。

這個地方在西關城的西面，還算是偏僻，附近並沒有太多居民。這一場針鋒相對還算是和平收場了。

龍義使用超過凡人承受能力的力量，看到昆行一行離開後鬆了一口氣就暈倒在地。少辰看到龍義如此，心中焦急，但也無可奈何。他的傷勢也是不輕，萬萬不敢再將聖珠吐出為龍義療傷。他看龍義表面無事，但一定是用力過度傷及了腑臟。少辰糾結萬分，最終變回了狐身，馱著龍義回到了龍神廟的那間屋子。

這時候夜已經過了大半，天色已經微亮。

少辰將龍義放在床上，卻發現他的身體燙得厲害。突然，龍義呻吟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義澤！」少辰焦急萬分，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摸著龍義泛紅的臉，實在是燙得厲害。龍義迷迷糊糊中帶著哭腔呻吟著：「少辰……」

「我在這裡。」少辰抓著龍義的手，眼眶有些濕潤了，「我在這裡。」

龍義的精神有些恍惚，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喃喃道：「好熱……」

少辰立馬出去打了一桶井水，也不顧自己精力不支將其凍結成冰鑿碎後用布扎其放在龍義的額頭上。少辰這一天下來疲憊不堪，此時也幾乎要昏了過去，但他仍堅持著跪在龍義的旁邊，抓著他的手感受那越來越微弱的脈搏。

「義澤，義澤……」少辰強忍住沒有哭出來。他沒有想到義澤真的會出來救他，他以為這個男人真的想棄他不顧。之前在這個地方龍義的抵死不認，讓少辰選擇了逃開。「你為什麼要來救我？就算，就算他抓了我去，也不會……」

「少辰……」龍義微睜著眼，流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來，「你走吧，我，我就要死了……」

往昔關於白龍義澤所有的回憶一下子全都湧進了少辰的腦中，不論是那個鮫人少年的，還是他的。他終是沒有忍住，淚水開始不斷地流下來。

「為什麼？」少辰的淚水落在龍義的胸膛上，結成了冰，「你好好做你的凡人就好，為何還要來救我？」

「我不是，不是答應過你嗎？」龍義的眼神很悲傷，那他硬是在嘴角扯出了一個笑，看起來就更加凄慘了，「我會保護你的。」

「你從來沒做到過。」少辰站了起來，低頭看著龍義。天色已然亮了很多，一寸陽光照進了屋子，但少辰一點都不覺得光明。「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保護我？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少辰陷入了沉思，他想要做出抉擇。最後，他慘白著臉色開了口：「義澤，上一世就真的是上一世，現在我們都獲得了新生。我不奢求重新來過，我們註定了是孽，不會有好結果。所以，你要是想忘記，就都忘記吧。我也不會再問，也不會生氣了。這，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少辰的眼神很堅定，他俯下身，輕輕地覆上了龍義的唇，將一顆溫暖的珠子吐入了滿是鮮血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