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之後方清承就正式成為國中生了。

他進教室的第一天就見著谷知那廝趴在桌子上睡覺，「……」

其實按照他的成績是完全可以跳級的，只是他不願意，老爺子自然也不會強求，最後也就作罷。

而事實上只是因為年級越高放學的時間也越晚，初二開始是要晚自習的，肯定不能再讓小寶等他了；所以初二還是遲些到來比較好。

小寶就不用問了，必然是歡喜的。

至於哪裡有那麼點不同，大約是與昝霖分在了同一個班的緣故吧。

昝霖那懶骨頭，竟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兩眼迷濛地隨便坐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

方清承斜了一眼傻笑的某人，哼了一聲：「和好了？」

谷知繼續傻笑：「對呀。」

和好的過程方清承沒有問，但看谷知那麼開心也可想而知昝霖在他心裡的份量。

只是大概他不自知，昝霖則沒有信心去知道。

之前暑假裡受一位老先生的邀請，方老爺子帶著曾孫倆前去，在那裡見到過正在練字的昝霖。

那位陳老先生早年與方老爺子是同學，後來做了私塾先生，漸漸彼此也就失了音訊，近幾年才有聯繫。

陳老先生本來不收學生了，會教昝霖寫字兒也是偶然。

他對昝霖的評價是：慧根頗具，難免流離之苦。

方老爺子也說這個小孩子，自卑且自負，成大器不難，只怕喜樂難得。

然而這些，其實對於方清承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在乎的，本來就是方明朗而已。

方明朗倒是乖巧的，哥哥上了國中，他也跟著長進了不少，譬如說早上不用催就能爬起來，再譬如說寫大字時也不用在邊上放把戒尺先了。

雖然如此，哥哥還是要從七年級升到八年級九年級的。

方明朗也順利升到本校的國中部，雖然沒進重點班，但方家人並不在意這個。

當然這也就意味著——方清承天天踩著鈴聲進教室偶爾幹脆要遲到的生活又如他所願地繼續了——與弟弟一起上學。

谷知甚至苦大仇深地瞪他，說：「為什麼你遲到也不要緊？太過分！太偏心！太沒有人道！

對此方清承只回答了一個「滾」字。

於是谷知便借故趴到昝霖的肩膀上求安慰了。

方清承扶了下額。

果然。

谷知，咬牙切齒地：「你是不是有毛病？」

葉如庄，不屑地：「看你不順眼的毛病，我棄療。」

谷知：「……」

谷知，敗北。

昝霖看完了熱鬧才開口道：「行了，小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阿霖你每次都不站在我這邊嚶嚶嚶……」

谷知，完敗。

說這個葉如庄，杏眼小瓊鼻，端著一張極具欺騙性的小家碧玉的面孔，行事作風倒是頗有巾幗不讓鬚眉的英氣，咳，當然，從谷知的角度來說，那叫「匪氣」……

她從國小起與昝霖就是同班同學，關係自然好得沒話說；據說她曾經還調戲過方小寶呢。

方清承覺得，她之所以怎麼看谷知怎麼不得勁兒，應當是因為她始終都和昝霖在一起，看到的更多，了解的也更多。

不過方清承對於昝霖，最初怕他把自家弟弟拐跑的輕微的仇視感早就沒有了，如今反而產生點惺惺相惜之感了，聰明人之間的微妙的默契。

比如這邊方清承才皺了眉頭，那頭昝霖就一掌呼谷知天靈蓋，輕飄飄道：「快閉嘴。」

方清承：「……」很好。

看著他們這樣插科打諢也很好。

下了晚自習，昝霖微攢著眉一臉沉思地踩著階梯下樓。

谷知在旁邊問道：「阿霖你是有問題還沒搞定麼？問阿承就好了嘛。」

葉如庄跟著呵呵笑道：「他要是放了學還能想上課的問題那可真是大晚上要出太陽了。」

果然昝霖道：「我感覺要餓死了，有沒有人跟我去吃宵夜？」

谷知：「……」

方清承不自覺地扯了下嘴角：「我。」

昝霖挑眉，側著臉對他笑：「喲這麼不剋制？」

方清承道：「給小寶帶。」

昝霖一臉「我就知道」的瞭然。

方清承買了一屜小籠包，打了個招呼就先回去了；到家的時候小籠包還是熱著的。

江媽在門口等著，看他進了門便拉拉他袖子告訴他北京來人了，這會兒還同老爺子在書房裡不知商量什麼。

方清承道：「是關於爸爸的麼？」

江媽聞言搖搖頭，道是不清楚。

「我知道了，」方清承把宵夜遞給江媽，道，「這個給小寶，別讓他都吃了，不然容易積食。」

江媽哎喲一聲，抱怨方清承太寵溺著小寶了，但還是照做。

方清承徑自走到書房門口，站定了。

約略能聽到裡面並不清晰的對話。

僵持了好一段的沉默——「他自己怎麼想的」——老爺子的聲音。

然後頓了一下，有些熟悉的男中音想起來：「畢竟倆孩子都在這兒呢，方處當然是願意過來的，方太太聽這個消息可高興得很呢；只不過方太太不在這圈兒里她不知道，這種外調其實就是明升暗貶，上面的人們都心照不宣了；這會兒離了北京老遠，恐怕以後很難再有回去的機會了。多少總有些不甘心吧。」

老爺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良久，聽他淡淡笑了笑，道：「我告訴過他的，越是輕易站得高，也越是容易摔下來。」

男中音：「就從方家來看這個位置也算不得太高吧老爺子。」

老爺子道：「所以啊，趁現在還不算太高」，站穩了比什麼都強。」

男中音默然，許久才道：「我明白了，我會把您的意思轉達給方處的。」

老爺子道：「我可沒什麼意思，方驁也是做父親的人了，這點事自己還做不了主？」

男中音：「是是，老爺子說的是。」

末了老爺子又道：「方驁上次來看倆小的，已經有好久了吧。綉綉來了兩次，可都是自個兒來的。」

林綉基本上周末都會過來看小朋友們，只是最近都沒有捎上她丈夫。

方清承在外頭摸了摸有些酸的大腿，斂了神色，回屋。

小寶還在吃小籠包，腮幫鼓鼓的，看到他來不及張嘴就先彎了眼睛。

方清承揉揉小寶的頭髮，失笑：「你慢點吃又不跟你搶。」

「我再吃一個，」小寶戀戀不捨地盯著皮薄餡大的水晶小籠包，嘴上卻道，「我作業還沒寫完呢。」

七年級的方明朗，這開學還沒幾天呢，作業量騰地就大起來了，他幾乎要欲哭無淚了。

方清承冷笑道：「你五點二十放學，現在九點，刨去吃飯的時間……你別告訴我你寫作業寫了仨鐘頭還沒完成。」

方明朗唯有訕笑。

「作業拿來，」他哥頭疼地拉了椅子坐邊上，「還剩哪些？」

方明朗推給他三張試卷，笑容越發諂媚。

他哥，無奈地：「壓根兒沒動筆？說，先前都在幹嘛？」

他弟，心虛地：「那個，呃，阿霖借了我一本書……」

「——好得很啊昝霖。」方清承眯眼，勾唇，嘴角邊兒翹，冷笑。

方明朗就撲了：「哥我錯了。」

方清承不由嘆氣，道：「行了行了，我幫你寫。」

方明朗半個身子貼著方清承，抱了抱他的脖子，由衷道：「哥你最好了！」

一瞬間，方清承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僵住了，只有不經意擦過小寶溫軟脖頸的嘴唇，彷彿燙得嚇人。

方明朗：「哥？」

「唔，沒事。」方清承深吸一口氣，有些鬧不明白他這種血液倒流的暈眩感和莫名其妙突然的煩躁感究竟是怎麼回事；最後只能言不由衷地掩飾這樣的心情。

或許應該問問昝霖？

方清承想起那人側著臉挑起眉淺淺一笑的模樣，活脫脫一隻成精的狐狸。

……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