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結束了。

然後就是靜靜地等待錄取通知書，上大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老去。

祁魚一直以為，她會如此度過一生，沒有轟轟烈烈，只有平平淡淡。

至少在她收拾完回老家的行李，坐在車上時，她都還這麼想著。

「小魚啊，外婆她可是非常想念我們哦，一大早就起來準備飯菜了呢！」祁母陳玉從副駕駛座上轉過臉來，順便伸手幫她理了理衣袖。

「……」祁魚點了點頭，躲過老媽向她頭髮伸來的手，臉上毫無波瀾。

祁母抽了抽嘴角，回身坐好，幽怨地嘆了口氣:「唉，你說我這造的什麼孽啊，嫁了個面癱寡言的丈夫就算了，連生個小孩都像父親，總有一天會被你們兩個活活憋死。」

面癱寡言的祁父默默地裝作沒聽見，一臉認真地開著車。

小鎮偏僻，離城裡有一個鐘頭的車程，祁魚倚著車窗，看那些青青翠翠的山水，心情一點一點地好了起來。

其實對回老家一事，她是有些抗拒的。不單單是因為太久沒回的陌生感，還因為記憶里外婆的神神叨叨。

『小魚呀，外公他一直都在這裡喲。』

『可是外公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哈哈，是啊，去世了，但他一直在保佑我們喲，用寄願的方式。』

『可是有誰能寄願呢？』

回憶往往到了這裡就進行不下去，只看見外婆慈祥的笑容和她隱約說出的口型，但是聽不見。

就好像，刻意抹去一般。

視野里的綠色漸漸有了人氣，祁魚從回憶中掙脫，忽視老媽的話嘮屬性，看著越來越近的小鎮，那錯落有致的房屋和交錯的野徑，河邊向他們打招呼的婦人，和拍著皮球時不時跑過的小孩，都融入這充滿人氣的綠色里，一下下把她的記憶剝開。

既熟悉，又陌生。

小車停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大宅子門口，祁魚和老爸老媽各自拿了行李下車，恰好幾個嬉鬧著的小孩經過，祁魚後退幾步，無語地看了他們一眼，卻發現其中有一個一頭白髮的小孩。

白頭髮。小孩。祁魚眨眨眼，確定沒看錯，內心瞬間受到極大的衝擊:「媽。」

「啥？」祁母正把大堆的行李往自家老公身上堆，就見女兒一臉平靜地指著一群小孩:「為什麼會有白頭髮的小孩？」

她看過去，清一色的健康黑頭髮，哪有什麼白頭髮，不禁發笑:「小魚是不是太累啦？老媽子咋沒看見，來，把行李都給你爸吧！」

「……」無辜被牽連的祁父。

怎麼會……祁魚再次望向那個白髮小孩，就見對方朝她笑了笑，一臉燦爛。

然而老爸老媽已經踏進古宅里，祁魚最後看了小孩一眼，對方已經飛快地跟著小夥伴跑了。

她捏了捏臉頰，感覺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

糟糕，被萌到了，剛剛那個笑容。

他們進去時外婆剛好從外公的忌室里出來，雖已上了年紀，精神卻極好，祁魚打了招呼，只覺得外婆摸她頭時袖口傳出的淡淡的熏香，令她有些心煩。

飯菜很可口，過了這麼多年外婆的廚藝也沒有一絲減退，不過她向來就吃得比較少，只是嘴角始終都帶著笑意。

洗完澡精神不少，祁魚穿著睡衣，閑閑走到了後院，不遠處的客廳里傳來隱約的談話聲，不用猜也知道大部分都是老媽的聲音，不僅話嘮而且大嗓門，當初老爸到底是怎麼看上她的。

腹誹了一陣，祁魚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夜空。

小鎮空氣極佳，夜晚的天空，星星不要錢地往四處撒，月亮四周只見一圈柔和的輝暈，頗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

然而這麼美的星空，祁魚望著，只覺得不真實。從下車到現在，她的思想都是飄忽的，腳步都是虛浮的，每個人說的話，都像打在耳邊的棉花，不用多久就遠去，更像是從身體里某個地方震顫出來的。不真實。

聯考過後這一個漫長的暑假，她都要在這種不真實中度過，總感覺，格外難受。

祁魚咬咬牙，她是不擅長表達情感，臉上也總是一片平靜，但就像剛剛她看見白髮小孩的時候一樣，聲容不為動搖，內心卻沸騰異常。

但正是因為這一點，她註定要難受地在這裡度過暑假了。

祁魚吐了吐氣，恍惚間想起小孩的笑臉，心情好了許多。

啊，要被萌化了。

把整個後院走了差不多三圈，祁魚才覺得有些困，準備回去睡覺，身後卻詭異地傳來一陣笑聲，爽朗清脆。

祁魚猛地回身，就見那假山上一個一躍而下的身影，堪堪看見他幾縷白色的發。

是那個小孩。她想著，倒是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這方向是宅子後面，小孩似乎有意讓她跟上，特地放慢了速度等她。

祁魚不急，趨了段路，便漸漸放慢速度，以免出汗了又要洗澡。她在一座山伸出來的邊角繞了一個大彎，瞧見小孩三兩下跳上一段長階，一下便沒了蹤影。

祁魚頓了一下身形，只覺幾滴冰涼的水從頭頂的樹上落下，滴到她鼻尖上一陣發癢，她摸摸鼻子，就見旁邊一個廢棄的茅草屋被風吹得四處搖擺似要倒下。

她抿抿嘴，向前踏上了長階。這階梯確實長，等她登得隱隱有些燥熱，才稍微見到上面的風景。

「這是……」祁魚抓了抓衣襟，這才發覺她還穿著一身睡衣，幸好來的路上沒遇見什麼人，不然一時還真的難以說清。

不過現在也不怎麼樣就是了。畢竟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廢棄的神社。

那個白髮小孩就站在神社入口，雖然笑著，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只一股讓人戰慄的寒意。

他說:「歡迎回來——

「祁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