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暖風熏人，引人沉醉。

少年手持《詩經》輕聲念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邊上的看模樣不過十歲的孩童聽了這段，不禁好奇地眨巴著大眼詢問什麼意思。

少年嘴角一挑，笑意到達眼底溫柔繾綣，似與流年爭長短，讓人不由自主的便沉醉在了其中。

少年擱下手中的書籍，摸摸小童的腦袋，溫柔地說道: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等阿照長大遇到命中人了呀，就自會明了了。」

「我不要命中人，我只要小皇叔。」孩童鼓著腮幫以示不悅，倆只小手死死抓著少年的流雲廣袖，生怕一個沒抓緊少年就會從自己的手裡消失不見。

少年失笑，微微搖頭，所謂童言無忌，這孩子還小，怕也不知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只是心底的那份喜悅又是怎麼回事呢。

唉，或許真是這孤寂的太久了，居然希冀從一個孩子這裡得到溫暖，這麼多年了，自己竟然還是這麼天真。

「小皇叔，我可不可以不要當皇帝？」孩童從皇帝那回來後就一直皺巴著肉呼呼的小臉，眉頭都恨不得要多打幾個結了。

「怎麼了？」 少年合上書，不解，當看到孩童眉頭上的小疙瘩就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企圖撫平它們。

孩童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即又紅著臉默許了少年的行為。

「父皇要我做天下人的君，可我沒那麼大的心，我只想做小皇叔一人的君。」孩童噘著嘴，一想到父親的話就難受，他仰著小臉看著少年，天真的說著讓少年不知所措的話。

「噓，這話以後莫要再亂說。」少年心中再次莫名悸動，然而還是小聲地呵斥了孩童，「你貴為太子，所以比誰都要謹言慎行，你要記住全朝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你。」

所謂隔牆有耳，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若被有心人記下來了可就是大麻煩了。　　

「可是做皇帝真的好累啊，你看父皇整日忙得腳不沾地，以後我要是也這樣，哪還有時間陪小皇叔啊。誒，對了，要不這樣，小皇叔，以後這天下由你我二人共掌可好？」

「······好。」望著孩童充滿希冀的雙眼，少年明知不對仍是開口輕聲應允了，只是希望不要真的被有心人聽到就好。然而他哪裡知道這番話還是被傳到了朱佑樘的耳里。

「朱宸豪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朱宸豪還沒站穩就被朱佑樘一個摺子砸在了臉上，他心下一沉，然而面上還是狐疑地看了朱佑樘一眼，這才彎腰去撿那本摺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只是一會兒功夫他的眉頭就擰成了疙瘩。

果然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有人來告密了，將那天小厚照和他說的話都記錄下來了，只是朱佑樘卻只注意到了最後一句讓他大怒的話。

「你膽子不小，想分半壁江山？」朱佑樘冷笑數聲，朱宸豪還真是膽大包天。

如果他小子真敢分這天下，他可不介意這傢伙是不是自己的小皇叔，反正先殺了再說，至於太子那邊，他自會找個朱宸豪一夜暴斃的理由搪塞過去，好再替太子重新覓一位伴讀。

「陛下恕罪！臣、臣不敢有這想法，臣只是不忍心看太子傷心。」朱宸豪立時跪下，他心裡清楚只要回答得有一點不讓這個上位者滿意，自己今天就會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帝王之榻豈能容他人共同酣睡？除非是漢哀帝與董賢之流。

漢哀帝······董賢······自己竟然······

思緒未及捋清，朱佑樘的話就再次響起來，竟是有幾分不屑:「這麼說來，你也只是為了討太子歡喜故意而為之？」

「是。」朱宸豪埋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在這宮中多說只會多錯，只有慎言才能長久保命。

「你很喜歡太子，且真心疼愛他？」

喜歡麼？朱宸豪腦中剛才還斷開的思緒忽然連接到了一起，大概是了，自己喜歡那個孩子，他就像是一縷溫暖的陽光一樣，給自己晦暗的人生照亮了前路。

他驀然抬起頭直視著朱佑樘，聲音瞬間變得溫柔了許多，一雙鳳眼裡有著前所未有的光澤，那一刻竟閃耀的讓朱佑樘不敢與之對視。

「臣願為太子赴湯蹈火，哪怕太子要臣立即死，臣也不會反抗。」

「那好，若你真心效忠太子，那朕就希望你能答應朕，以後一定要幫太子樹立威信，哪怕是搭上你自己的名聲與性命！」

朱佑樘聽他這麼說，又看他眼神不似作假，便來了一個順水推舟，早先他就曾想著以後要留個什麼給太子登基後立威用，如今看來這朱宸豪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自那次談話過後，沒過多久，朱宸豪就離開了皇宮，被皇帝放回了家，放回了那個他已經離開了兩年，且沒有一絲感情的家。

「小皇叔，別走。」當聽到這個消息後，十歲的孩子連衣服也沒穿好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當找到了少年時，他立馬上前死死拉住少年的廣袖，一雙大大的眼裡閃著淚光。

朱宸豪默默地看了一眼臉蛋被凍得通紅的孩子，又見他赤著的雙腳踩在冰冷的地上，心裡雖疼到了極點，只是面上沒有一絲情緒。

他告訴自己不能露出一點心疼，並默默移開雙眼不去看小厚照，他怕自己看多了，又太過心疼，會捨不得離開。

最終他還是不帶一點留戀地擼下了孩子的小手，打破了孩子的希望，轉身離開，背影決絕又蕭索。

「小皇叔，別走——」孩子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在身後響起，朱宸豪知道小厚照此時一定是被侍衛拉住了。可是他依舊不敢回頭，直到坐到車裡，眼淚才徹底決堤，說到底他自己現在也不過是一個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半大孩子。

馬車越走越遠，孩子的聲音越來越弱，畫面也逐漸模糊，直到所有的畫面全部消失，彷彿一切只是夢，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