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宮中之談
小說: 鴆酒 作者:宿衣 字數:3357 更新時間:2019-09-22 02:39:01
次日早晨,祁煜照例在緋華殿用早膳,眼下的青黑在無聲地述說著他未睡好的疲憊。
嘴裡的藥膳被御膳房處理的極好,苦澀的藥味被香甜所掩蓋,顧湮青卻頗有些食不知味。
抬眼看去,滿桌都是藥膳,雖然藥味被淡化不少,但藥膳畢竟是藥膳,失了食物本身的鮮活原味,顧湮青身體不好,食藥膳卻也情有可原,但祁煜,他本不必要自己一同來食用這些的。
見顧湮青心不在焉地喝著,祁煜湊過去問道:「怎麼,是不合胃口麼?」
「沒有,很好。」
顧湮青微微蹙眉,身體往後移了一點,跟祁煜拉開距離。
彷彿沒看見顧湮青的動作,祁煜笑道:「不如我來喂你吧,喝的這麼慢。」
「不用。」
顧湮青避開他伸過來的手,皺眉道:「再磨蹭下去你會誤了早朝的。」
這句話有著些許的關心意味,祁煜臉上的笑容擴大,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湮青。
「湮青這是在關心我麼?」
不過是趕人的一句話,祁煜的性格顧湮青再了解不過,普通趕人的話用另一種方式說出來,效果卻是天差地別。
顧湮青不自覺地別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冷聲道:
「沒有關心你,不過是想你早點走罷了!」
不知怎麼,明明是準備用話安撫他早點離開,卻又神使鬼差地反駁起來了。
顧湮青心下一凜,這才發現,這段時間的相處,自己竟是習慣了用話去刺祁煜。
默默下決定要改掉這個習慣,過於情緒化不利於思考,這樣要不得。
祁煜被顧湮青一刺,也不惱,難得好脾氣地笑笑。
喝下最後一口粥,祁煜探身過去,在顧湮青的額頭落下一吻。
他能感到身下人的僵硬,不過顧湮青面對他一直都不僵硬的,也就沒有在意。
笑笑,他柔聲道:
「我去早朝,回來再看你。」
顧湮青強制按下自己想要躲開的念頭,僵硬著身體承受完這一吻,聽見祁煜的話,他冷著臉不做聲。
白佟略帶擔憂地看了顧湮青一眼,這才追趕著前面的祁煜大步離開。
兩人一走,對著滿桌的藥膳,顧湮青突然沒了胃口。
這些東西根本對自己沒用,祁煜不過是求一個心安罷了,他自己的身體他還不知道麼!
見滿桌的膳食都被融雪撤下,靜默半響,顧湮青突然想起自己今天原本的打算。
又在緋華殿里呆了一陣,估摸著祁煜已經在朝堂上了,這才對融雪道:
「你陪我出去走走。」
「這恐怕……」
融雪有些猶豫,主子並沒有說相爺可以在宮中走動,何況,如今宮裡的傳言……如果主子出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見她猶豫,顧湮青心裡冷笑一聲。
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淡淡問道:
「怎麼,我不可以出去嗎?」
「主子並沒有說相爺您可以出去。」融雪回答的很是艱澀。
顧湮青卻是毫不客氣地反駁:「那他也沒有說我不可以出去吧?」頓了頓,他又問:「還是說,你是將我當姜肜公主來對待?」
姜肜公主是前朝東黎末代皇帝的愛妃,聽聞是從別處強擄而來的,一直禁錮在東黎皇宮裡,東黎帝給她萬千寵愛,卻不給她自由走動的機會,獨居一殿,卻從未出過殿門。
東黎滅國之際,東黎帝自刎於寢宮,死前賜姜肜公主一杯毒酒,表面上的三千寵愛,實際不過是東黎帝的一個禁臠,而這些,東黎滅國後,世人才從一些活著的宮人口中得知。
他的語氣不鹹不淡,融雪的臉色卻一變,立刻跪下。
「屬下不敢!」
顧湮青敢拿姜肜公主自比,他可以貶低自己,但融雪卻是萬萬不能的,這就是上位者與下位者的區別,雖然融雪也沒有那麼想就是了。
顧湮青冷哼一聲,站起身。
「不敢,我倒覺得你膽大得很!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說著,也不理融雪,朝門外走去。
融雪咬了咬唇,還是沒有阻止他,也站起來隨顧湮青出去。
看著外面燦爛的陽光,顧湮青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四面空闊的道路是緋華殿里所沒有的,顧湮青低下眼。
祁煜雖待他千般寵萬般愛,但他與姜肜公主又有什麼區別呢?
顧湮青之前並不是貶低自己,他是真的覺得他與姜肜公主一樣,都不過是禁臠罷了。
殿外的道路顧湮青還是不陌生的,畢竟這是離御書房最近的宮殿,顧湮青雖未來過這裡,御書房卻是去過多次的。
只稍稍辨認一下方向,顧湮青便朝著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轉眸見身後浩浩蕩蕩的跟著融雪並一群宮人,蹙眉向融雪說道:「你是覺得我不夠惹眼麼?這麼多人,生怕旁人不知道我?」
融雪低眉,本來因為逐月受傷準備多帶些人,現下聽相爺一說,頓時覺得自己想差了。
相爺本來就被這宮裡的人嫉妒,更不能帶那麼多人惹眼了。
何況,這是在宮中,憑自己的本事,護住相爺也沒什麼難的,再說,相爺身邊可是還隱著兩人呢!
這麼想著,便愧疚地向相爺認錯。
「是屬下想錯了,這就讓他們退下。」說著,轉身朝身後的一批宮人吩咐道:「你們都先回去,這裡不用你們跟著了。」
見她十分幹脆地將宮人都遣走,顧湮青看了她一眼,眸底暗藏了些許讚賞。
隨口問道:「怎麼不見逐月?」
許是沒想到顧湮青會問逐月,融雪微微一怔。
原以為相爺不無視她們便算好的了,不曾想相爺竟會關心逐月的去向。
想了想,融雪還是據實以告,「逐月因為昨日當值時玩忽職守,被主子罰了五鞭,現在正在她屋裡躺著。」
顧湮青本就是隨口問問,其實並不在意融雪的回答,反正不過就是推搪那一套。
所以融雪一回答,顧湮青反而詫異地看了她兩眼,沒想到祁煜的這個屬下竟會對自己說實話。
不過自己也不在乎就是了!
顧湮青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沉吟一下,說道:
「我那裡有些祛疤的上好傷藥,等回去你拿給逐月。」
融雪連忙拒絕,「不必麻煩相爺了,屬下也有準備傷藥。」
擺擺手,顧湮青道:「那些東西我也用不上了,在那裡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給逐月拿去用,女孩子最好還是不要留疤的好。」
融雪本打算拒絕的話卻在聽見顧湮青的最後一句話時吞下,默默應了。
「你熟悉宮中各地麼?」
融雪正想道謝,卻聽見相爺偏頭朝自己問道。
「屬下並不熟悉皇宮各處的宮殿。但主子之前派屬下過來服侍相爺曾讓宮裡的嬤嬤領屬下熟悉過。」
「哦。」
顧湮青點點頭,由於融雪走在他右後方,所以錯過了他嘴角那絲轉瞬既逝的狡黠笑意。
裡面夾雜著絲絲喜悅與些許的惡意,像一個壞孩子終於找到什麼辦法將自己一直討厭的人教訓一頓。
陽光傾瀉而下,照在人身上似乎真的可以帶去心裡一絲絲溫暖的感覺。
顧湮青似是漫無目的地在御花園中閑逛著,融雪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抬眼看著前方的人,背影單薄,淡藍色的長袍腰間束著淺色腰帶,更勾勒出他身形的消瘦,清癯如斯。
緊走幾步,融雪扭頭去悄悄看顧湮青的側臉,長發被鬆鬆綰起,有幾縷如頑皮離家的孩子從髮帶間逸出,垂落在耳旁,墨發襯得他玉白的臉旁越發白皙,斂眉低目間自有一股洗盡鉛華的意味。
而等他抬眼,眉梢流轉的風情一笑間宛轉風流。
此刻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周,微微帶著絲慵懶,像陽光下吃飽睡夠的貓咪,帶著饜足的笑意。
融雪撇開眼,心裡卻忍不住懷疑,這樣的人,真的是主子能夠關起來的嗎?
「融雪,」顧湮青淡淡喚道,嘴角的笑意沐在陽光下,竟讓人感到絲絲明媚的錯覺。
「和我說說你的故事?」
故事?
自己何嘗有什麼故事。
融雪淡淡一笑,轉瞬即逝的笑容給她的話語染上了一絲苦澀。
「屬下是九歲被主子搜羅到的,在一群孩子里僥倖活下來,後來就被帶去訓練,四年前被主子派到相爺身邊,直到如今被派到明面上。」
寥寥數語,卻勾勒出她十年的生活,有時候,人的一生,都抵不過帛書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暗衛,奴才,下位者。
都不過是一條卑賤的命!
顧湮青似乎對祁煜的暗衛很是好奇,他頗有興緻地問道:
「你們是如何訓練的?」
融雪抿唇,「十個人一屋,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這世上救人的任務不多,殺人的卻不少,活下來後會有人安排任務,熬過百件,就會被扔進萬蛇窟。」
說到這裡,融雪的身體有幾不可見的顫抖,那個萬蛇窟,想必該是她極大的噩夢了。
「萬蛇窟?是蛇窩麼?」
融雪點了點頭,眸底還有未褪去的懼意,她輕聲朝顧湮青解釋:
「萬蛇窟里的蛇,都是以人為食的。」
「你的意思是說,祁煜是拿失敗者去餵養蛇了?」
「失敗者除了這個,也沒有什麼作用了。」
融雪回道,腦海里卻不由浮現出那群蛇出洞的一幕,自己也曾是那些畜生的口糧呢!
「完成過百件任務,怎麼說也算不上廢物,祁煜竟就捨得讓你們去死?」
融雪沉默不語。
似是想到了什麼,顧湮青嗤笑一聲:「我怎麼就忘了,能得到精銳之士,祁煜又怎麼會將就那些不過爾爾的人?」
能得到更好的,那麼捨棄此時手裡的也不過尋常事情。
就像祁煜為得到頂級的暗衛,捨棄絕大多數培育多年的手下;就像父親為了地位,捨棄了自己。
「大抵暗衛都是如此過來的,相爺,主子的手段並不殘酷。」
詫異地看向融雪,少女低眉斂目,語氣卻是真摯的,顧湮青嘲諷道:
「祁煜御下的手段倒是不錯,屬下九死一生也不忘幫他說話。」
融雪抿唇,即使知道顧湮青的嘲諷並不是針對自己,卻還是有說不出來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