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湮青怔怔地看了她一會，這才抬眸望向遠處。

也不知道，自己與她，是誰比誰幸運？

從小背負著不祥的罪名，父親為了不連累母親，才隨意找了個替身推出去。

養在相府，卻只像是一個精緻的沒人喜歡的寵物。

十幾歲跟著祁煜爭皇位，與相府幾次恩斷義絕，卻最終還是護著失了父母的弟弟長大，保了相府。

只是每次，傷他最深的，偏偏是那些據說有著世間最深的血緣羈絆的親人。

他的好弟弟，一心護著的弟弟，親手將自己送上了祁煜的床！

顧湮青閉起眼，嘆息。

其實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恨祁煜，因為更恨顧笙，所以還能和祁煜相處著。

原本，就不該摻和這些事的，冷眼旁觀不是更好？

什麼名聲，什麼後悔，那兩個人都死了，就算讓整個天下都景仰自己，又有什麼用？

探出身，顧湮青伸手在欄桿外面的一叢月季里選出一朵鮮艷的花摘下，轉身遞給融雪，低聲說道:「莫要再想以前了。」

然後身體後靠，倚在欄桿上問道:

「你知道顧笙如今怎麼樣了麼？」

「右相病重，陛下讓其弟暫代相位，他如今很是風生水起。」

融雪接過花，輕聲回道。

「風生水起，我果然是小瞧了他，竟會栽倒他的手裡。」

「相爺不必生氣，顧笙如今很有些肆無忌憚，陛下不會一直容他的。」

顧湮青冷哼一聲，「他竟還肆無忌憚，莫不是他還以為，惹出禍來我還會幫他麼？真是好笑！」

說著突然偏頭朝融雪問道:「有些被定義為忠心耿耿的人有時候並不是忠誠，而是背叛的籌碼不夠，你信不信？」

融雪緊緊捏住手裡的花，不說話。

「世人都道帝王無情，可祁煜……」顧湮青微微一頓，「祁煜如此，他調教出來的屬下也是如此，似主麼？」

見融雪不解，顧湮青又道:

「尋常所見暗衛都不過寡言無情之人，我以為你也是如此，方才見到你的眼淚，才想起，你也只不過是個女子罷了。」

抿了抿唇，融雪道:「相爺，女子與男子並不相差多少的，女子狠起來有時甚至勝過一些男子。」

「我知道，」顧湮青輕輕嘆息著。

融雪不知他是不是聯想到顧笙，正思量間，卻見他轉身朝自己一笑。

「只是我總是覺得女子就該讓人放在心上疼惜的。」

他的目光太過真摯，眼眸也溫柔如水，抿唇笑起來眉眼俊美。

融雪撇開頭，淡淡道:

「只是世間人都不像相爺這麼想，所以女子不靠自己還能靠誰？」

「是啊，還能靠誰，不止女子，世人都是只能靠自己的。」

顧湮青的眼神變得深邃，黝黑黝黑的瞳孔幽深的像一口井，他看著融雪，開口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停下麼？」

說完，他也不等融雪的回答，顧自說道:「我雖不會武功，但暗衛卻也見過不少，這個亭子周圍隱不了人，所以，即使祁煜在我的身邊還放了暗衛，在這裡，無論我們說了什麼，他們也無法聽見。」

見融雪露出驚詫的表情，顧湮青才繼續說道:

「融雪，你很聰明，也有足夠的魄力，不會輕易依靠旁人，那麼，讓我們回到之前的問題。」

「若我要你背叛，你想要什麼籌碼？」

一陣輕風拂過，帶起他身後的蔓葉搖曳不止，開到極盛的月季隨著風過落下一瓣瓣，滿地紅緋仍舊柔美，卻失了光澤，逐漸枯萎。

顧湮青的話比風還要輕，似乎隨時可能消散在風裡，卻彷彿驚雷一樣在融雪的耳邊炸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悸動浮躁的心才逐漸平靜下來。

「屬下如今很好，並沒有背叛的理由。」

「也就是說，當背叛的理由出現時，你就會毫不猶豫的背叛麼？」

「……沒有。」

顧湮青笑了笑，眸光漸深，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卻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融雪的眸光微微暗淡下來，心裡也不知是慶幸更多還是失望更多。

仰或是兩者兼有？

沉默良久，顧湮青才重新開口，只是內容卻與之前再沒有一絲關聯，彷彿他們之前什麼也沒有說，話題轉變的沒有一絲異樣不適感。

「人總要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融雪，這些日子以來，顧笙竟是從沒有來看過我。」顧湮青輕聲嘆息，「有時候我甚至懷疑，當年那個天真的孩童究竟是真的存在，還是我臆想中的產物？」

也許是故意轉移，但等顧湮青說出口時，裡面卻真切地夾雜著感情。

褪去一開始的憤怒，暫時忘卻這一切，顧湮青竟是感到深切的悲哀。

「我曾經……是真的疼愛著這個弟弟的。」

「相爺，顧笙不值得。」

聽了融雪的話，顧湮青笑笑，卻不說話，抬頭看著遠處，飛鳥掠過天際，鉛灰色的影子落在硃紅色的宮牆上，從皇宮之中一直移到宮外，直到飛鳥消失不見。

「我們走吧。」

日光已經逐漸轉熱，顧湮青率先走出亭子。

融雪以為他是想要回去，卻見前面的人又偏頭朝自己問道:

「你可知姜肜公主居住在何處？」

「雲起宮。」

顧湮青轉過頭，嘴角帶著瞭然的笑，姜肜公主他雖不熟悉，但隱約卻是記得她彷彿就是居住的雲起宮，如此一來，找到這個地方也不是難事，更不容易引起懷疑了。

「帶我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這個引起前朝一代皇帝為之傾倒的公主當年被囚禁時，居住的是何等地方。」

說著他瞥見融雪臉上的為難神色，挑了挑眉，問道:

「怎麼，有問題？還是我不能去？」

「不，只是雲起宮早在前朝滅亡時就被封了起來，所以不是相爺不能去，只是這座宮殿是不準人進的。」

「如果我非要進，你有沒有辦法？別和我說禁令不許，祁煜將你放在我身邊，我可不信你手裡沒一點特權。」

融雪啞口，祁煜的確給她下放了權利，但那也只是在保護顧湮青時預防不測才給的，並不是讓她去做這些的啊。

「想好了麼？」

融雪抿唇，顧湮青的話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強迫，但融雪就是感到彆扭。

「屬下要向主子請示一下。」

「你果然死板至極，」顧湮青不看她，吐出口的話讓融雪意識到，相爺根本就知道自己不會答應他，頗有些無力地跟在他後面行走。

見顧湮青走動的方向不是回去，以為他沒有記住路，融雪連忙攔住他，指著另一條道說:

「相爺，這才是回緋華殿的路。」

她的話一出，隱在暗處的兩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相爺哪裡是要回殿，明明是對雲起宮還不死心，想要去看看。

聽風只是嘴角輕輕抽搐了兩下，飛花卻忍不住臉上漸漸擴大的笑容，若不是還記得自己是隱著的，他早就大笑出來了。

虧的自己還以為融雪和逐月不一樣，但其實，她們有些時候，是一樣的吧。

顧湮青面無表情地看著融雪，「若我說，我非要見識一下雲起宮呢？你要將我硬拖回去麼？」

「屬下不敢。」

「那就帶我去。」

「這……」融雪看了看顧湮青。

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情緒，但眼神里卻難得透出些許的堅定，不由的動搖了。

許是看出融雪的動搖，顧湮青緩下語氣，輕聲安撫道:

「你不必擔心祁煜，他那裡我會告訴他的，現在你帶我去吧。」

「……那相爺跟著屬下走吧。」

顧湮青點點頭，跟在融雪身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