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浮亦朝光。

許久未出過寺門的和尚，正捻著一串佛珠，四處打量著，而伴於其旁的藍衣公子，正執扇輕搖，緩緩而行，那公子唇角帶笑，總喜轉臉與旁的和尚說話，時而說著說著，便會伸指輕捏和尚的臉，末了，和尚一愣，然後神色尷尬地合掌喃喃一句「阿彌陀佛」，只是他這般正經的模樣，倒讓齊書白覺得……有些許可愛。

須臾，二人閑走至小橋之上，但覺晚風徐徐，但聞蟲鳴聲起 ，夏夜安靜如舊。卻是待那和尚驀然回首時，方才見得花燈盞盞飄於河上，一時只覺五色徘徊，十色陸離。

「小施主。」沈敘之喚了一聲。

「嗯？」齊書白止步回首看他，卻見明月之下，那穿著僧袍的人兒，笑得眉眼彎彎，頓時，心頭不由一顫。

「你看河上，咱們險些錯過了。」沈敘之的語氣里透著幾分喜意。

齊書白聞言，而後順著他目光往橋下望去，但見河上飄著數盞花燈，燈火點點，猶似白晝，橋下河邊，時有一雙人攜手止步至此，但見他們手中俱提著一盞花燈，而後又見他們蹲下放落花燈，便一同閉眸許願。

「小施主，可要買盞花燈回來？」沈敘之忽的問道。

「哦？我買來有何用？」齊書白聞言，而後咧嘴一笑，只展開摺扇輕搖迷眼笑著。

「難不成，你不想與阿暖姑娘一世一雙人嗎？」

「那你去替我買罷。」語罷，齊書白自袖中取出銀子遞與沈敘之手上。

「好。」

「我便在此等你，快些回來。」

那和尚應了一聲後，便接過銀子轉身下了橋，齊書白看著那抹清瘦的身影，隨之淡淡一笑自語道：「要她的真心，太難了……」

猶記彼年，他待她是放於心尖之上的人，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喜怒哀樂……她是他唯一放在心上，唯一願意心疼的女子，奈何世事總不如人意，他如此在意、心疼的人，竟從始至終也不願多看他一眼。

不過，當初可算是喜歡得要命，如今再談起昔年，早已覺得淡然，不知何時起，竟覺身邊那和尚倒也不錯。

無關風月，不過覺得閑來與他品茗閑談，聽他輕念經文時，時光亦變得緩慢而平淡起來。

不知等了許久，那和尚終是提著一盞花燈回來。齊書白立於橋上，輕搖摺扇笑看那和尚徐步踏上橋來。

直至身前，他清楚的見到那和尚額間出了細汗，恍然間，不禁想起了這和尚待他的好，他得病時，那和尚會為他熬藥，他兒時噩夢纏身，而來寺中求佛時，卻求得了末簽，然，他在求佛時，卻記住了那張眉清目秀，唇紅皓齒的臉，後來，在他踏出寺外時，那和尚竟來贈予他一串佛珠，以保平安，自此之後，再無噩夢連連。

最後，竟是鬼使神差的，他舉起衣袖為他拭了細汗。

「你……」沈敘之微微一怔。

聞言之後，齊書白終是回過神來，待瞧見那和尚臉上染了薄紅後，自也有些尷尬地輕咳幾聲，而後收了摺扇，便伸手拉著沈敘之的手下了橋，邊下橋邊與他胡扯話聊。

直至河邊，齊書白方接過沈敘之手中的燈。

「小施主，你可要寫字？」

「不必。」齊書白捧著那盞花燈，微笑著與沈敘之答道。

須臾，他蹲下將花燈放落於河上，而後閉眸喃喃自語，沈敘之則立於河邊，持著念珠合掌自語一聲「阿彌陀佛」。

末了，那人起身，而後扯了扯沈敘之的衣袖道：「回去吧，我明日還要趕路。」

「嗯。」沈敘之點點頭，而後掙了掙那人扯著他衣袖的手。

「無念，我會想你的。」齊書白展了摺扇，而後徐徐輕搖，臉上依舊帶著一抹淡笑。

「嗯。」

「等你還俗後，記得要找我喝酒。」

「好。」沈敘之怔了怔，而後微笑點頭，末了，抬首看了眼那輪明月，眸中漸染愁意。

還俗之事啊……說不定等五年或是十年之後，自己當真會改了主意……

「做和尚實在太無趣了，倒不如早些還俗，日日找我喝酒尋歡，可比做和尚有趣得多了。」說著，他咧嘴笑了笑，隨之回首看了眼沈敘之，而那和尚正想心事，自是沒有在意齊書白的話。

齊書白撇了撇嘴，而後摸摸鼻子，也不再自討沒趣，便也不再說話。

只是，心下難免有幾分失落之意。

……

翌日清晨，沈敘之踏出早殿後，便匆匆回了房中， 他本以為齊書白尚未起身，奈何推門而入後，卻是並未得見那人的身影。他本以為還可趁他未離時，忙將已畫成的丹青作禮贈予他的……只是如今，怕是送不成了。

唉，那小公子啊……終是走了，終是可以安安靜靜的念經，再無人擾之……只是，為何想到這些，心下總會有些許不舍呢……

「罷了罷了，莫再想了……」沈敘之持著那串佛珠，輕嘆搖首道。

之後的日子裡，沈敘之依舊如往常一般，有時午後得空了便坐在房中念念經文，又或是備好筆墨紙硯，提筆抄來一份復一份的經文。他總是在不知覺間，抬首一望窗外，原已夕陽西下。

善賢也時而找沈敘之閑聊，只是所聊的總是些無趣之事，可善賢總會把那些無趣之事，說得很久很久，而且還會重複許多次。這若是跟別的和尚說這些，定會讓腦袋挨一記打，所以他也只敢與沈敘之說說，那些街邊小巷的所見所聞。

他們二人閑聊，也時而會提起過齊書白。不過，卻是善賢先提起的：「無念，我與你說啊，之前咱們去賞蓮，你不是途中被師父叫走了麼？後來我與他走啊，便與他聊了幾句，你知道他說了什麼？」

「什麼？」沈敘之語氣淡然。

「他說他喜歡你。」

「當真嗎？」沈敘之微微一怔後，忽的反問道。

善賢本就在戲弄他，看見沈敘之似乎有些當真了，心下便不由得竊喜起來，他點頭答道：「嗯。」只是，在見到沈敘之耳根薄紅後，便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哈哈哈……笨無念，我騙你的啦！哎、哎，無念……你去哪兒？」

沈敘之聞言，而後甩袖大步離去，他這次當真是被善賢惹怒了。

誰會知道，當時他聽聞那句「他說他喜歡你」時，心下又是何感受。他只知道他當時，當真想要還俗了，當真想與齊書白，過他口中一直所說的生活。

只是，他當時怎會想不明白呢？那人放在心上的是阿暖姑娘，自己也不過是他人生之中某一個過客罷了，況且，自己還是個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