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里，萬鳶去柳冬茶鋪的次數愈發勤了，二人相談間，也得知彼此之喜好。柳冬除了茶，還愛琴，他雖說不過略懂一二而已，可在彼日初聽過他的琴音後，萬鳶就時常邀他來府上為他撫琴。

不知覺間已然春末夏初時節。早梅迎夏結，殘絮送春飛，西日韶光盡，南風暑氣微。

這日的午後，日光微暖，春風拂面，落花滿地，一株枝葉茂盛的樹木之下置著一架琴，琴旁的小案上，擺著一壺茶，萬鳶促膝坐於琴前，只靜聽一曲憶江南。

那清冷似玉的青衣男子，啟唇輕吟——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琴音泠泠，嗓音清冷。只似落花流水溶溶，又似風清月朗鶴唳，便就是日月亦為這琴音而失色。此時恰好一片落葉飄至弦上，正撥弄琴弦的指驀地一頓。

曲中而歇，正聽得入神的萬鳶不禁蹙了眉，抬眸一看，正見柳冬看著琴弦上的落葉出神。

「怎麼？」萬鳶輕抖開指間的摺扇，徐徐輕搖著隨意問道。

「忽記起一事。」

「何事？」

「忘買婧兒愛吃的紅豆糕了！」柳冬蹙起了如墨長眉，不安道，「我不該忘此事……」

萬鳶靜靜地聽著，面上雖是平靜如水，可心下早已泛起了波瀾。細細品著那話意，萬鳶是愈想愈不甘，心中的妒意更甚，對眼前此人的恨，亦添了幾分。

一個小小的茶商而已，又何必如此上心？

可他就是剋制不住自己的恨，自己的妒意。昔日集看上的奇珍異寶時，他只要一求皇兄，便有人爭著搶著將寶物雙手奉上，只是眼下，他看上的非是甚奇珍異寶，而是一個清冷似玉，面容絕色的男人，還是一個已然成親的男人。

他是王爺，想要什麼沒有？卻偏偏想要一個男人。他恨的嫉妒的，就是這男人只可望而不可得，若真有得到之日，他定然會等玩膩以後，再將那男人扔回給柳夫人。

究竟是為何……為何一個小小的茶商，竟能入了他的眼。

「柳公子與夫人，那叫一個情深，當真讓本王甚為羨慕。」萬鳶咬牙切齒地說著，語氣裡帶著幾分酸意。

柳冬白皙的臉上，染了一絲薄紅，只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萬鳶瞧見他的笑，心頭一動，只探過身去，收了手上摺扇，而後淺笑著盯著他那清亮的眸子。

「買甚紅豆糕，留下來不好嗎？」

「明日再來，也是可以的。」柳冬搖了搖頭。

「柳公子，你當真要逆本王之意嗎？」萬鳶斂了笑意，冷下臉來，輕輕開口問道。

此意不容拒。

柳冬半垂下眼眸，沉默著。他們而今也算是朋友，可這身份之別仍在，只要萬鳶一冷下臉來，他便會害怕。

若是只他一人死，那倒無妨，就怕牽連了婧兒與父親留下的茶鋪。

「草民不敢。」柳冬道。

萬鳶聽他回答，才高興了些，伸手捏了捏他白。嫩的臉，笑著：「你要順著本王之意，若哄本王開心了，你茶鋪的生意，就莫要憂愁了。」

柳冬面上無甚表情，只低眉看著琴弦，沉默不語。

萬鳶以為他在生氣，心下也有些不安，想了想，又道：「不想撫琴的話，那就陪本王說說話吧。」

「好。」

應聲方落，萬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手中扇柄，時而抬首看眼前之人。

靜默了半晌，方才幹巴巴地道：「本王雖知柳公子之名，卻未聞柳公子之字。」

「瑾之。」

「哦？」萬鳶輕挑了眉梢。

瑾之，瑾一字其左王右堇，乃美玉也......

字意為玉，人亦如玉般溫潤。

「那瑾之在此地，可有相熟的好友？」

柳冬聞言，垂眸搖首。他性子不好，自幼寡言少語，縱生得漂亮，可人卻無趣，自也少人願與他為友。

萬鳶點了點頭，卻不追問，只展扇，徐徐輕搖，而後便隨手執起案上一盞清茶，怎料竟是瞧見碧色茶水裡有一條青蟲，萬鳶不由「咦」了一聲，引得柳冬好奇抬眸看去。

但見萬鳶兩指輕夾，便將茶里的青蟲夾出，青蟲扭動著，似是掙扎，萬鳶淡然一笑，彎下身子，便將青蟲放回地下，隨之起身，怎料甫一對上的便是柳冬清冷的眸子。

「怎麼了？」

「適才那隻蟲子污了茶水，柳冬再為王爺斟杯新茶。」未了，起身。

「不必。」萬鳶將手中茶盞放下，隨之展扇徐徐輕搖，那雙狡黠的眸子帶了幾分笑意，而後將落於琴弦上的落葉捻去，但聽他續道，「本王還是想聽瑾之的琴音。」語氣溫柔。

柳冬頷首，復促膝而坐，纖長的指落弦輕拂，只拂一曲溫柔似水憶江南。萬鳶淡笑細看柳冬，便連那曲宛若仙音一般的憶江南也聽不入耳，柳冬的雙耳分明微微泛紅，許是覺出萬鳶的目光，琴音一陣錯亂。

執起那盞柳冬飲過的清茶，而後細細品著其中口味，直至飲盡。

錚——

弦斷。

柳冬頓時覺指尖刺痛，他微微一愣而後將目光放至指上，指尖正流著血，蹙了蹙眉，正想縮回手時，萬鳶竟是猛地俯身含住了他的指。

溫熱柔軟的舌輕柔地舔去他指尖的血絲，柳冬一怔，他萬萬沒有料到，王爺竟會如此，心下自有難言的詫異與尷尬。也不敢與他對視，臉上發燙著，耳根微微的紅。

片刻，唇離，指尖溫熱的濕意仍存。

柳冬慌忙縮回了手，別過臉去，細聲道：「多謝。」

「不客氣。」萬鳶笑得狡黠。

些許日光透過密葉間落下斑駁，柳冬垂眸，不意間一縷青絲垂落胸前。正當二人相對無言之時，有餘恍然端著點心進來，瞧見柳冬之時，有餘不由咧嘴一笑，本要開口言語時，卻被地下的石子絆倒。

點心順力跌去，盤子亦摔得成了碎片，柳冬見此，趕忙起身上前將有餘攙起，還以衣袖為他拂去衣上灰塵，萬鳶竊笑著，有些幸災樂禍。

見柳冬幫有餘收拾地上碎片時，他不由擔心起來，當下起身將柳冬拉至身旁，不許他再拾地上碎片。

回過臉，見有餘一臉委屈地收拾地上碎片。

看了半晌，待他收拾的差不多了，萬鳶才揮著袖子趕著他道：「好了好了，你去將本王那張綠綺取來。」說著，轉臉看看柳冬，湊近他半許續道，「瑾之，本王贈此綠綺予你，你從此便只能為本王一人／彈琴。」

柳冬聞言，而後一怔，他又怎會不知綠綺是宮廷之物，天下名琴。他心下不由一喜，趕忙作揖道謝，在他微微低首之時，卻不知萬鳶笑得甚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