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記得我們多久未謀面了？」他似乎並不在意我的禮節。我只能誠懇地搖搖頭。我抬眸，對上他銳利的目光，他嘴角輕輕抖動了一下，周邊的氣流亦隨之一顫，我不發一言。

「光陰匆匆流逝，忘記是最妙也是最難的選擇。」他頓了頓，事實上我並不懂他此言用意何在，但我知道，他這次造訪絕不是單單來和我敘舊。可我眼中僅僅是掛著一派漠然。短暫的沉默，他也不接話。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未來還沒有來，想它作甚？」我不去看他，只是緩緩吐出這句話，以示應答。「確然。」他難以捉摸地微微一笑，繼續道：「你真的能忘記嗎？」

在他那犀利的眼神前，我不能發一言以對。

他頓了頓，又道，「世間有知前世因者，往往泄露天機。他們的三生皆拘泥於同樣的情事，負同樣的情債，過如出一轍的生活，只因世人轉生之後仍然對前生念念不忘。」這樣世人豈不就能輕而易舉地躲過惡因鑄就的惡果？

「竊以為參與輪迴的陰魂們應該忘記前世的一切啊。」我面無表情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卿的確深諳此理。」他的笑意愈發深邃了，眸子閃閃發亮:「因此，特命卿為幽冥之神，並安排冥府官職於卿，唯望能使輪迴之人忘卻前生。」他繞了一個大圈子，到現在才吐露初衷，可真是煞費苦心。

我一時無話可說，眼神飄忽，掃過夜空中高懸的明月，那曾是他的一隻眼睛，和藹又慈愛地注視著萬物蒼生，正如此時此刻他捻著鬍鬚注視著我。我雙手搭在一起，又向他深深一揖。「小神為天下蒼生領命，謹記天尊教誨。」這就是我的答覆，畢竟他有創世之功，又是我的父神，於情於理我都無法推拒他的決定。

「你且去罷。」他的眼裡不經意流露出讚許的神色，背後的光芒若隱若現，幾近與無瑕的月光渾然一體。我將欲行叩拜大禮，膝蓋懸在半空還未落到實地，就又被他一句話攔下：「且慢，卿既是本尊呼出的第二元氣，次之第一，便賜姓孟罷。」他頓了頓，降低聲音繼續說:「素知你性情寡淡，不為外物所役，實為擔此重任的不二人選。此去當十二分謹慎，行事不得有誤。」

「是。」簡短而鄭重地回應了一句，長袖輕甩，我面朝他徐徐跪下。「小神承天尊之恩方得不滅軀體，又蒙天尊賜姓，不勝感激。今當遠離，叩別天尊。」不經意間偏偏把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額頭觸及地面的那一刻，我緊閉雙目，耳邊傳來扶搖樹窸悉簌簌的摩挲聲也漸漸止息。再抬頭時，天尊已了無蹤跡。只有月光仍然一片澄澈，亘古不變地灑在岩石表層的青苔上。

我愣了愣，去冥府是不是就能再次遇到他了，哪怕只是一瞬間，他或許轉世數次了，還記得我嗎？我苦笑，有誰想到，無情無愛的我也會如此。

天尊御風歸去，心想，冥王，我讓他去一遭地府，也算了了你們的緣分。

蘭月初十，子時三刻，我準時抵達鬼門關外。這為世人稱道的鬼門關，原來是一座牌樓，四角飛檐，上方牌匾橫書「鬼門關」三個蒼勁有力的漆紅字，和暗紅色狀如血的銹斑極其相稱。支撐牌樓的柱子上有精雕細刻的守關十六小鬼。門下倒是也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皆手執路引，匆匆忙忙交予門前負責的鬼差就頭也不回地踏進四寸余高的門檻，對周圍的景象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