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游(十)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3011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3
沈子吟不知道對著那堆火坐了多久。
他腦子裡一團亂麻,前所未有的心慌。或許是因為一個人在未知的環境里待了太久,又或許是因為猷眠不在他身邊。貫徹心扉的只有心慌,不斷擴張。
他們是酉時出去的。沈子吟抬頭,透過那扇破門看黑透了的天。
現在怎麼看,也已經有戌時了。
是去幹什麼了呢?猷眠沒有對他說過。
這好像是第一次猷眠沒有和他講出去幹什麼。
沈子吟嘆了口氣,又在火堆上架了一條魚。
風起荒涼,孤樓晚秋,無雨無晴。
看看這廣闊的世界,才知道自己生命的前十幾年,全都是在鳥籠里度過的。
還真的是要好好學習了。沈子吟暗暗想。
這時,一陣敲門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子吟有些疑惑地看向那扇破門。明明只是半掩,誰會煞有介事地去敲門?
透過縫隙,他看見了昏黃的火光。
觸火則人。沈子吟這樣想著,站起身過去開了門。
現在門口的是一位老婦人。白髮蒼蒼,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佝僂著背,手上拎著一個破舊的紙籠。
她一臉慈祥地看著沈子吟。沈子吟看她瘦小的身子,忙攙扶著她進了廟。
「老奶奶,您從哪裡來?」
那老婦人異樣地停頓了幾秒,隨後笑道:「是從流光林渡來的,路上有泥不好走,這把老骨頭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小夥子可否讓我借宿一晚?」
「好。」沈子吟點點頭,遞給那老婦人一條烤好的魚,「流光林的路肯定不好走吧。您想吃點東西嗎?」
那老婦人沒有接過,反而一直微笑地看著他。
沈子吟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低頭。
而就是這一低頭,他發現了,老婦人的鞋子上,別說濕泥巴了,就連一絲水跡也沒有。
過山腳不沾泥。而近期陰雨連綿,這老人家,難道是飄過來的嗎?
這種搞笑的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沈子吟甚至有點忍俊不禁。但是突然,他從心底不自覺肯定了這種想法。
他猛地抬頭看向那老婦人的臉。而讓沈子吟毛骨悚然的是,這個老婦人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活人的神色。
不是活物……!
他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慢慢地收回手,抓緊了腰間的佩劍。悄悄地起身後退,隨後貼著牆根向門靠近,儘力不發出一絲聲響。
那老婦人還依然微笑,目視前方,沈子吟剛剛坐的位置。
就在沈子吟摸上門框時,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老婦人的異樣完完全全地表現了出來。她的腦袋一下一下扭動,朝著沈子吟的方向轉過來,身子沒有一絲偏移,光光就是脖子以及脖子以上的轉動。
而在注視到沈子吟的那一瞬間,她的眼裡湧出大量鮮血,嘴咧到了耳根。口中口齒不清地說著「能不能……讓我……借住……」
沈子吟被突然爆發的怨氣沖了個措手不及。百季聽指出鞘,樹立在他的面前,劈開了源源不斷的黑氣。
在瀰漫的黑霧之後,那老婦人的身體扭曲著。單看這樣的姿勢彷彿有點滑稽,但是骨骼錯位的聲響連綿不絕,刺得沈子吟起一身雞皮疙瘩。
趕屍之魂,黑怨載體。沈子吟暗暗想道。
「花無枝,雲無影。非道者也,而然之無形。」他握劍念道。隨後長劍一揮,幾道破空而來的泠然刺光,直接劈開了那婦人的身體,打散了全部怨氣。
然而在他以為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一陣詭異的笑聲自他耳邊傳來了。
沈子吟定睛望去,那婦人的肢體碎片依舊擺在地上。而那幾束自屍體碎片散發的怨氣慢慢匯聚,重新結合成實體,形狀不斷變化著,持續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
「嘖。」沈子吟咬牙。雖然說剛剛他的運法只不過是相當於試探的攻擊,但也是沖著「殺死對方」這個目標去的。這種可以重組的怨氣,他可從來沒有見過。
這幾年的危機也太異常了,是誰想要讓他入羅剎門嗎?
他正想著,準備迎戰的時候,屋頂上的瓦礫稻草混作一團,碎木之響充斥貫耳。猷眠踢塌了那一塊破洞,隨著滿天的灰塵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黑怨一陣咆哮,還沒等沈子吟作什麼反應,猷眠便炸開了一張符,在瞬間瀰漫的硝煙中攜著他跳出門外,召起眾多碎木抵住了唯一的出入口。
「打不過,跑。」猷眠轉頭對他說,「去東南村口,杜遲櫻快撐不住了。」
「……杜遲櫻?」沈子吟一時沒理解他話里的意思,「你把杜遲櫻一個人放那了……?」
「呸!我把她不放那兒讓你自己一個人在這死嗎傻子玩意兒!?」
「你……」沈子吟被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的黑氣刺了個激靈,而廟裡的情況也頓時不樂觀了。再看天空,不知何時所設的結界已經出現了數多裂痕。
「你這人屁話怎麼這麼多!」猷眠「嘖」了一聲,皺眉暗暗道:「什麼時候入侵進來這麼多鬼東西……」
突然間結界界面有了波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縮小。猷眠面色一凜,看向東南的方向。而出現在轉角的那個跳躍的身影,正是杜遲櫻。
沈子吟驚異地看著從她身旁蔓延出來,正在空中揮舞擊打防禦的數根藤蔓,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身旁猷眠大吼起來:「死妖精你他媽在幹什麼!?」
那頭杜遲櫻也不甘示弱,同樣大吼道:「我他媽擋不住!」
猷眠翻了個白眼,瞥見了在一旁木訥的沈子吟。他沉聲道:「這些事待會再說,它們目標是你,我們擋著,你先退出結界。」
沈子吟望了他一眼。而讓猷眠有些驚異的是,他的眼裡沒有什麼惶恐驚奇,反而被沉著冷靜給覆蓋了。
他想了想,對猷眠說:「你試著和杜遲櫻縮小結界,這邊我撐著。」
他頓了頓,又道:「把結界集到我周身的位置。然後,摧毀結界。」
猷眠愣了。沈子吟明顯是想將怨氣集在一處,然後利用摧毀結界的手段將怨氣一併摧毀。
可是,他自己該怎麼辦呢。
「你怎麼出來?」猷眠問出了口。
沈子吟笑了:「用腦子出來。」
——
杜遲櫻這邊遭受著外界不斷進攻,幾乎所有的招數都用上了,卻依舊沒有改變自己的處境。
這些東西,攻擊力上乘的全部都已經入侵到裡面來了,而原因也不可得知。那些較弱的全部都在外面擠壓結界。
普通黑怨是不可能有這樣的配合性,不用腦子想都知道是有人在控制它們。
自己都被捲入了什麼破事啊!?在杜遲櫻咬牙切齒的時候,猷眠跳到了她的身邊。
「收靈,散氣,放結界。」猷眠這樣對她說。
「你瘋了!?」杜遲櫻對他的這個決定莫名其妙。
猷眠將沈子吟的辦法說給了她聽。
杜遲櫻聽後仍有一絲猶疑:「萬一他……」
「相信他。」猷眠說。
杜遲櫻遲疑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兩個人開始配合疏散結界陣線。
沈子吟看著越靠越近的界壁,心中暗暗倒數。
「三……」猷眠和杜遲櫻跳出了結界。
「二……」他撐阻黑怨的靈力慢慢減弱。
「一……!」沈子吟原本散落的靈力瞬間匯聚,避開黑怨從四面衝擊結界,同時歸陣也開始發動。原本就遭受重擊的結界不堪重負。而伴著猷眠杜遲櫻兩人在陣外的施法,結界在碎裂的那一瞬間,觸發了爆炸。
黑怨伴著破天的白光,隨著結界消散,而原本陣外壓迫的那些東西也因為陣內主體的毀滅而消失。
沈子吟完好無損地現在了他們身後,正一臉釋然地看著這一切。
——
「所以湘離幻境是你放的?」沈子吟走在荒道上,向著杜遲櫻問道。
「是啊,」杜遲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沒修鍊多久,剛剛成形而已,又沒有實體。就只能靠耍手段了。」
沈子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猷眠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倆,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流光林山洞上的事告訴沈子吟。
「這會兒睡也睡不成了。」猷眠打了個哈欠,對著杜遲櫻調侃道,「所以你得想想拿多少錢來報答一下……」
沈子吟面無表情地捂住了猷眠的嘴。
他問杜遲櫻:「遲櫻姑娘的實體是什麼呢?」
杜遲櫻「嘿嘿」笑道,指了指面前的那塊她所說的是自己家的空地:「我啊,是自這兒長出的一株白茶……」
而突然間,她手一僵,瞳孔驟縮。猷眠和沈子吟也同樣大吃一驚,因為他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杜遲櫻的妖靈,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分解散失。
而同時,一道破風而來的,似是利箭的白光生生穿過了她的心口處,落在了那株所謂的白茶旁邊,瞬間化光消散了。
猷眠突然面色蒼白,隨著杜遲櫻的倒下,他就在沈子吟不可思議的目光里,生生吐了一灘血出來。
杜遲櫻無神的目光望向前方,那一株正在慢慢枯萎的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