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境堂(一)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3705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4
離山南,流光北。鎖樓近於天,以鎮妖鎮魔聳立千年。
鎖樓下有仙道沈家,百年來用靈力扶持鎖樓不曾間斷。後世人知,離山南鎮魔塔方圓三十里內,魍魎皆滅,靈力則為鎖樓沈家。
而中途生變,鎖樓因外因殘損,千年遺怨破塔而出,噬害沈氏弟子百餘人,第二十八代血脈傳承者與其左侍念及蒼生,以身殉塔,方能再次封怨。然鎖樓不固,欲墜欲損。第二十九代血脈傳承者重立鎮塔封印之時遭受意外,被塔靈所控。有沈氏弟子捨命相救,施展祭獻之術,強制以身殉塔,換回傳承者一命,靈魄固塔本,血肉塑塔身。草木之主開寧舍予一力,鎖樓重現。
而離山之下,湘離冰封,寒人刺骨,一片寂寥,再無重興之時。
——
暖光漸迷,風過又起,葉落無聲,花舞於空。
「沈子吟——!!」木樓書閣外,一聲急促的呼喊特別不著調地響起,瞬間亂了暖秋迷人的景色。猷眠抱著數多捲軸,頂著一頭亂髮心急火燎地衝進門來,高聲嚷嚷著:「庫房存貨這東西怎麼越清越亂啊,別人清到最後都是少幾件,為何偏偏我算來還多了許多?」
沈子吟看著手上被他這麼一嚇頓時濺上了好幾滴墨的竹簡,在心底嘆了口氣,放下筆問道:「清點庫房貨存都是在換季之時進行的,這才秋季未過,暖意未消,你是在急著清點個什麼東西呢?」
「……」猷眠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與他瞪眼對視許久,才紅著臉小聲嘟囔道:「我還不是怕少了什麼東西又惹出一堆麻煩……雖說沈氏近幾年也沒有新人上山但是半年前新營造的佩劍丟失那事不是也鬧了挺久嗎……」
他這一大段不見頭不著尾的話下來,沈子吟只饒有興緻地看著他:「那你這意思是怕那些東西煩著我了?」
「……你腦子裡除了讀書就不能有一件正常的東西嗎?」猷眠像看什麼白痴一樣看著他,順便翻了個白眼,「你爺爺我是嫌一堆人為這破事吵的不可開交,擾人清靜,你不煩我還煩呢。」
沈子吟笑了,也不逗他,朝他擺了擺手:「這事平時都是墨青做的,既然最近她有事不在,那你可以去問問棲言他去。」
猷眠瞪了他一眼,便又抱著那數多捲軸,頂著亂糟糟的頭髮出去了。
走到沈子吟正對書桌的窗邊時,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將腦袋探了進來:「哦對了,白衣瞑那小子說今日是你生辰,要給你去買禮物,拉著方棲言一同去了宗祈鎮,在申時之前大概是見不著他倆的影兒的。」
「……」沈子吟恍然,「今日是我生辰?」
「看吧,你自己都不記得了。」猷眠算了算,「實際上我都忙忘了。不過現在想來不是說是陌薰節後第三日麼,那不就是今天。」
沈子吟想了想,點了點頭:「那還是先謝謝他能記住了。」
「得了吧,」猷眠翻了個白眼,「他就是對任何能借口曠課跑出去玩的事比較上心,前些天他不還借著『流光林死了只鳥我要去祭奠一下』這個理由跑了出去三天不見影嗎?最後還是開寧親自去把他拎回來的。說來也好笑,那傢伙連他親爹都能躲,偏偏躲不過上神。」
「這也是得看實力差距的。」沈子吟低笑,重新取了份竹簡,「不過白衣瞑的功課至少還完成得像模像樣,倒是你,每日準時上書室,也沒見你交過一份能入眼的東西。」
「……」猷眠頓時不服氣了,「那是因為人家還有方棲言盯著補習,他倆關係那麼好,就算不認真也不照樣能補上來?」
「這樣說咱倆關係不也挺好的?」沈子吟望著他,「你渴望補習咯?」
猷眠對著他翻了個白眼,也沒回應,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這般說來,距離所有迷亂和混沌的結束也有將近一年了。
在那天沈廂月殉塔,重立鎖樓後,沈子吟很快便完成了鎮塔封印。不過短短半月未到,他便失去了所有之前與他最為親近的人。如此大的變故,所有人都以為他挺不過來。可在休養數天之後,他便恢復了常態,負了一切掌門該負的責任,安然地去處理所有事情,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且這一年下來,他的性格甚至還變了一點,原本寡言少語,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不與人親近,到如今竟是開朗了些,至少笑得比以前多得多,有時候猷眠或者白衣瞑拿他開開玩笑,他也能接上一兩句,身上的那股溫然之氣,與當年的沈南浦是越來越相像了。
看他有所改變,大家都是很欣慰的。
開寧與緹散老人留在了沈家,為沈子吟和沈氏弟子授課。顧氏停止了收生,只留下了一些資歷較深的弟子留山鎮守,其他尚在修行初期的,都被帶到了離山這邊,與沈氏的弟子一同進學。
白衣瞑是既覺得賴在方家老麻煩他們過意不去,又不願意跟著白山淮乖乖回家受他管束,便借著進學的名義呆在沈氏混吃等死。而方棲言則是擔心沈子吟的狀況,又擔心一個不留神又給白衣瞑跑了不知蹤影,就也跟著過來了。
沈子吟除了每日要與沈氏弟子一同進修日常課程與劍法御練之外,在午後或夜晚還有額外的學習,都是為了能更好地管理沈氏,更好地鎮守離山鎖樓。不僅如此,每月在無言谷下胭脂林開寧都會組織一次圍剿無間石碑遺漏野鬼的試煉,隊伍皆是由沈子吟帶頭髮令。
縱然任務繁多且艱難,他還是堅持著完成了,並且十分完美,沒有一絲可挑的紕漏。
於現,他已經不必再去與弟子們一同學習初級的知識,而剩下的,便是他對世事的理解了。
「世界分於五域,沈氏方氏白氏顧氏各統一域,剩餘一域則是邊宗百門。四氏各鎮一塔,邊宗只鎮魔界裂口,若是出了差錯,危機也並不大,所以大多人都選擇居於邊宗。後來又出了許多御靈之人,便自立門派,各為一方,統稱百門了。」顧命之從高架上取下一本書,遞給了沈子吟,「關於邊宗更早的歷史,這本書上面都會有記載,但不過也只是些與如今扯不上關係的東西罷了。」
沈子吟看著布滿灰塵的古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顧命之看他這副模樣,輕笑一聲,問道:「若是還有什麼想問的,開口便是了。」
「……」沈子吟垂了垂眸,猶疑著開口,「就是……關於鎮塔人……」
「鎮塔人與塔的關係麼?」顧命之愣了愣,「啊,你本是想說鎮塔人的選擇和血親一脈的聯繫吧。」
沈子吟點點頭:「沈、方、白三氏都是由血親一脈鎮壓鎮塔,那為何顧氏是個例外呢……?」
「這個從根本上也是說不大清的。」顧命之笑了笑,朝著書閣更裡層去了,只留聲音環繞於沈子吟耳側,「大約是看鎮封之物的性質,又或是看塔靈所求。」
「不過,」他頓了頓,又道,「顧氏一開始不過由是散落的人群勉勉強強湊合組成的,含雜甚多。而那時其餘三氏都已成一脈,秩序井然,主次分明,也或許是因為如此,這三個鎮塔才生成了對於親傳血脈的依賴吧。」
「嗯……」沈子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若是你有兄弟或者姐妹,可能如今身上的擔子也會輕一些。」顧命之一邊說著,又一邊摟了許多書下來,「畢竟如若是兩個人,那便可以各鎮一方了。
「就比如如今方氏有二子,大子方辰一生性瀟灑,不拘泥於一處,便選擇了做烏蘇塔的鎮塔人;而次子方棲言本就溫和細心,留給他的便是掌門之位了。
「不過於現,言曲方氏一域是最為太平的,也沒什麼事可以給他們操勞的。」顧命之搖了搖頭,將手上的書全部放在了沈子吟手上,道:「這些都是古史,大多是人文地理,也有記錄有關四氏的東西,對於補充學識是很有幫助的。」
手中的重量一下子便上升了好幾個格位,沈子吟整個人都被往下拖了拖,差點摔在地上,好在最後終於勉勉強強穩住了。他又開口問道:「這般說,有人鎮塔,掌門在位應是挺輕鬆的一件事,那為何白衣瞑卻執意不肯接取掌門之位呢?」
「傻孩子,白氏又不比方氏啊。」顧命之拂去了袖上的灰塵,摸了摸他的頭,「方氏是與柔和的水鄉相近,而與白氏的相鄰是一片如同深淵魔境一般的無思花海啊。」
「進了醉花白氏一域,除了開界之術,便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出來。除非有膽量捨棄自己的生命去挑戰一下那個喜怒無常的花海之主。」
顧命之輕嘆一聲:「莫要忘了,那花海之主,與木靈開寧一樣,也是一位神君啊。」
「誰願意踏入那個被深淵隔絕的家,然後在裡面呆一輩子,所有行動和思想都將受限呢?」他道,「更何況是張狂暴躁的白衣瞑呢?這個世界,沒有人會願意一生都平淡無奇碌碌無為啊。」
沈子吟沉吟半晌,隨後點了點頭。
夕陽將落,烏鳥尋棲。燭火剛起,寒意也升。晚露墜土,開了又一片的盎然。
顧命之將書閣的門上了鎖,對著身後靜靜等著的沈子吟道:「這便是最近幾日所需閱的書籍了。若是有什麼疑問便一一記下,待我下次到這邊來時,再來為你解答。」
沈子吟應了一聲。
「那我就先回顧氏那邊了。」顧命之朝他揮了揮手。
「前輩。」而在他將要轉身的那一刻,沈子吟叫住了他。
「嗯?」顧命之收了準備召陣的符紙,等待他說下去。
「我想……」沈子吟低聲道,「重啟行程,完成一年前沒有完成的遊歷。」
那是父親派給他的,是至今還未完成的任務。
這次他會解決所有所有禍端,查明一切。
包括……查明爹娘真正的死因。
到底是誰破了鎮塔封印,是誰催動放出了那隻千年遺怨,到底是誰逼著爹娘殉塔……這些在他夢裡日復一日糾纏著他的東西,是時候揭開謎底了。
顧命之眼皮一跳,轉身笑道:「一切按你意願來便是了。不過,能告訴我為何麼?」
「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人願意一生都平平淡淡碌碌無為啊。」沈子吟嘴角一挑,朝著他展露了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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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過三更。
方棲言熄了書室的最後一根燭火,活動活動了筋骨,摟起自己的功課,準備回去寢舍睡覺了。
他剛一踏出大門,便被站在轉角的人嚇了一跳。
借著慘白的月光,他才勉勉強強看清了面前人的臉。
方棲言平了平氣,笑道:「有什麼事進來和我說便是,站在門外受寒,是傻了麼?」
一片寒光之下,白衣瞑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半晌後,他才低低地開了口,聲音沉得如同一片靜潭。
「竹潯要接取掌門之位了,那老傢伙讓我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