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者序(十一)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802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7
花何滿……!
猷眠心神一滯,臉色不由得蒼白了些。
聽他說了這麼多,他也能摸清一點了。
花何滿在二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因他還沒弄清,但是一定不是什麼好的死法。他的魂魄飛散,無跡可尋,而他的靈識在那個叫緹散的人手中。九曲保留修復了花何滿的身體,現在他想要奪取靈識,這樣他就可以找回花何滿的殘魂。
……找回殘魂,花何滿就能復活嗎?……用什麼辦法?
想到這兒,猷眠不由得一愣。他僵了一會兒,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他是怎麼造出來的?
人魂妖魄。
……換魂灌魄之術。
原來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嗎?只是作為花何滿重生的鋪墊?
猷眠有點想笑,咧開嘴後卻又發覺心中未釋放的全部都是苦澀的沉悶。
另一邊,九曲的話聲已經停止了,空氣中除了凌冽的異香就沒有再攜帶其他的東西。
鬼使神差地,猷眠將身子緩緩探了出去,想要看看那邊的情況——以及花何滿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
——
冰層斷裂,中析淺水。水將兩塊陸地分割,最後環在了錯落的冰晶旁。猷眠看見透明而無暇的冰階,如水一般不摻任何雜質,有異色的晶體在兩旁點綴。冰階延伸到頂是一個並不大的祭台,正中有白玉雕琢的蓮花座,而花座正對著的,是一個豎立著的冰棺。而九曲正背對著他,凝視著冰棺中的人。
那人墨發披散,些許垂在肩頭,額上系了一條麻色的頭帶,身穿青絲綴邊白衣,後背的部分全部嵌在冰中。他身形修長而纖瘦,雙眼緊閉著,唇微抿,面上並沒有死人的死氣與灰白,反而是健康的白皙,若不是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生命特徵,猷眠都要以為他是個活人。
只一眼,猷眠就震撼住了。
他很好看,不是九曲的凌冽和妖冶,是與他相反的那種自然和舒適。即使他只是一具空殼,猷眠還是能感受到他如清風明月一般的溫和。
這是花何滿。
九曲凝視著花何滿,許久許久。大約是不自覺的,他的手撫上了花何滿的臉,修長的手指在他的皮膚上摩挲了一會兒,隨後緩緩靠近,對著他的唇吻了上去。
這個吻很輕,猶如蜻蜓點水,像是怕驚動面前人的好夢一般,只將感覺留給自己,放他去度大夢年華。
——
猷眠的心跳有一瞬停止跳動了。他顫抖著,不自覺後退一步,倒抽一口冷氣。也不知他是踩到了什麼東西,一聲極小的碎裂聲,將他的心神從空白喚回現實。
他從空白中驚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看向九曲的方向,而就在那瞬間,他的視線和九曲的視線撞上了。
那一瞬間,彷彿周圍的風都停止流動了。猷眠在他如同冰霜一般的目光下動彈不得,只一眼就讓他如墜冰窟,連呼吸都困難。
九曲在看清來者的瞬間暴怒起來,手一抬便有一大束黑氣凝聚,飛速朝他刺來,幾乎看不清光影。猷眠一驚,猛地側身向著旁邊一躲。那黑氣死死釘進了距他身旁僅有毫釐的冰壁里,幾乎鑽穿了那厚實堅硬的冰層,深入下面的岩塊,激起一陣大風,將猷眠掀飛。
猷眠先是被卷在空中,隨後摔在了地上。他伸手遮擋如同密集雨點一般席捲而來的碎冰,在迷濛的餘光中看見了從那束黑氣中分離出的朝他刺來的黑氣,帶著清晰無比的殺意。
猷眠被這招架不住的攻勢,嚇得臉色蒼白,連忙爬起一個竄步,鑽進了方才他進來的那個山洞之中,緊接著黑氣釘進了方才他跌坐的位置,若是他沒有及時逃離,被貫穿的就是他而不是冰層了。
大概是因為竄得太過迅猛,猷眠一個踉蹌,身子晃了晃卻沒有倒在地上,依然拼了命一般向前沖著。他比誰都清楚,身後追著他的到底是什麼,如果被追到了他的下場是什麼。
那可是九曲啊,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的啊。
猷眠一邊奔逃,還要一邊躲避著身後呼嘯著沖他刺來的黑氣。通道不窄但是很扭曲,所以他很幸運,沒有落得被刺穿心臟的下場。
但是他又能逃到哪裡去呢?他要怎麼解開這個封印出去?他能解開這個封印嗎?
就算他解開了,他又能去哪?就算他逃得出無言谷,又能去哪?他能完全脫離九曲的掌控嗎?這個世界還有容得下他的地方嗎?
猷眠喘息著,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揮灑在身後。
洞口離他就那麼小小的一段路程了,猷眠加快了腳步。身後的東西卻不放過他,直接擊向了洞壁,引碎了上方的冰塊。一瞬間,巨大的碎冰與冰柱一齊下落,要將這洞口整個埋住。
猷眠一咬牙,直接抬手運力,用這些年他積攢下來的一些關於靈氣運用的學識,擊碎那冰障,又一個竄步躍了出去。
他以為他成功了,殊不知身後的一聲輕笑傳來,作為了他無盡痛苦的開端。
那一瞬,猷眠耳邊鈴聲大作。
是清脆的銀鈴聲響,並不沉重,反而悅耳。但是猷眠卻如遭重擊了一般,猛地停下了腳步,冷汗滴落,雙手不斷顫抖著,最後支撐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鈴聲越來越響,充斥在他耳畔。他眼前一片模糊,分辨不清方位,也分辨不清鈴聲是從哪傳來的。他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這樣的警示之聲,就連他的心臟也隨之共鳴。身體里同時存在的兩方不約而同地劇烈躁動起來,像是將他整個人分割成了兩個部分,不斷廝殺,痛苦全部遺留下來,交還於他。
猷眠痛苦地抱住頭,仰天長嘯。血氣從他的體內爆出,在他周身環繞,似是在保護他,又似是要將他整個吞噬。
這時,一束黑氣貫穿而來,擊潰了猷眠周身環繞的血氣,直接將他鎖死,縛在冰壁上動彈不得。
猷眠眸子中的顏色忽明忽暗,精疲力盡般,無力地喘息著,任憑黑氣在自己皮膚上留下血痕。
那是身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可及的,魂魄被撕碎的疼痛。
朦朧的視線那頭,九曲收回手中的銀鈴,悠悠地朝他走來。猷眠在看見他的那瞬間似是退縮了一下,隨後又奮力掙紮起來,想要擺脫纏繞身上的東西。
「你全部都看到了?」九曲眯著眸子,將他摁回冰壁,手卡上了他的頸脖,越收越緊。
「唔………!」猷眠被他掐得快要窒息,他費力將手從困鎖中掙脫,被生生撕下了一塊皮。他抓著九曲的手腕,試圖以自己的力氣將他手中的力道逼松,卻根本沒能起到什麼作用。
「……你看見了,那然後呢?」九曲看著他,繼續說道,「你想逃?逃到哪裡去?」
「喔……是顧家嗎?
「你想出賣我,逃去顧家,告訴所有人我私藏了花何滿的身體?」
猷眠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一頭霧水,說實話他根本沒有想過要這樣做,再者,進入這個地方也只是一個意外而已。他艱難地搖了搖頭,從喉嚨里擠出不完整的音節,試圖為自己辯解。
九曲看著他的反應,不由得笑了。他鬆開了手,將猷眠甩向一旁。猷眠匍匐在地,大口喘息著,捂著自己的胸口不住咳嗽。
而九曲則在原地來回踱步,念念叨叨,自言自語般說了許多話。
「怎麼辦呢……知道花何滿在我這的人都死了,要不也把你殺了吧?
「不行不行,在這裡殺的話會很麻煩啊……人魂不說,妖魄肯定會躁動,搞不好還會把這裡給毀了……
「去外面殺?不錯啊……不過我有幾十年沒在無言谷殺過人了……好像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不對。」他突然停了下來,恍然大悟道,「這傢伙,是我唯一一個造成功的半妖,何滿的復活還要用他來作借鑒……不能殺啊。」
猷眠有些驚恐地抬頭,在對上九曲那對牽著異光的眸子是心中「咯噔」一聲,頓時想明白了。
九曲已經瘋了。
猷眠聽見九曲輕笑一聲,隨後他的腹部就傳來一陣撕裂一般的劇痛。他低頭,看見了貫穿他身體的那一根長刺。他沒能痛呼出聲,只是顫抖著抬頭看向九曲。
在失去所有意識之前,他看見了那一處正在放大的冰藍,像極了許多年前,最後的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