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嶺淵(二)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349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7
……
蒼垂顧氏,陽安殿內。
開寧無比暴躁地踱著步,大約每過三分半鐘便會停下來,皺著眉頭靜立,也不知是想了些什麼,一臉不快地嘆口氣,隨後跺跺腳,又繼續踱步。
緹散老人盤腿坐在一旁的蒲團上,眯著眼,慢悠悠地拂袖,拿起矮台上的茶小飲一口。待煙香燃盡,一盞茶下肚,他也無事可做了,於是便笑著對開寧道:「都一個半時辰了,何不坐下喘口氣先呢?」
開寧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叫我如何能安心坐下?」
「阿符不過是跟著哥哥下了趟山,又不是去那百色深淵和魔物廝殺,你在著急個什麼呢?」
「……誰說我是在想青符了?」開寧瞪他一眼,「我……我是在憂心你那不省心的小徒弟顧命之……!」
「是嗎。」緹散老人捋了捋白鬍,笑嘆,「可阿符已經去了三天……」
「是四天又三個半時辰!」開寧沒好氣地糾正他,隨即便意識到了自己露餡了。
「咯咯咯……」緹散老人笑了,「大家都記得,當初她要下山,可是你親口批準的。」
開寧額頭青筋暴起,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氣道:「我能如何?若是不讓她去,她又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鬧騰,你一冥想就不問事,我還嫌煩呢!」
可誰知道,無心柳林竟會有黑怨滋生呢?
「不是有小廬帶著麼?他武功也不差,保護阿符這件事還是能做好的。」
「得了吧,青廬那傢伙,」開寧嘟囔著,「從小就笨手笨腳,叫他生個火都能燒了炊房,更別說照顧人了。……連青符的辮子都扎不好。」
緹散老人笑著垂眸,又立了根煙香,剛準備彈指就聽開寧在一旁嫌棄:「別點了,熏死人了。」
於是他縮回了手,為失去樂趣感到有一絲惋惜,卻還是在和開寧調笑:「當初把阿符交給你的時候,你可是萬般不願的。」
「是啊,你讓我看看青廬一隻手抱著妹妹,一隻手抱著你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跟我說何嘗不提前享受一下人間天倫之樂,硬是把青符丟到了我這來。」開寧斜視他。
……
就在他們抖舊事的時候,自空外傳來一聲悶響,隨之地面微微震動。開寧有些不穩,好在及時扶住了桌角,才沒跌倒下去。
緹散老人沉默了,面上的生動重新變為死寂。他漸漸合上了眸子。
開寧向著門外望了一眼,淡淡道:「蒼垂塔已經成這副模樣了,若是十天後顧命之還沒回來認罪,我便親自去拿他,那後果如何,你是清楚的。」
緹散老人並沒有應他,許久後輕嘆了一聲。
「當年九曲犯的錯、還有他手上的人命,都不足以讓你後悔嗎?……現在顧命之的罪過已經要被揭露出來了,這些,還不足以讓你後悔嗎?」
「他……」
「顧命之也是你送到給九曲手上的。」開寧冷笑,譏諷道,「緹散,你是做了一輩子的聖人,但永遠都別妄想能替他們承擔一切。」
緹散老人沉默著。他一頭白髮披散下來,垂落在地,在白衣之上糾纏,那靈華卻慢慢黯淡了。
「先預定新的鎮塔人吧,」開寧將頭別開了,道,「顧遙和顧今影,你想推薦哪一個?」
「……」緹散老人靜坐著,半晌沒有吭聲,最後還是睜開了眼,將目光投向開寧,緩慢而堅定道:「我還是想賭一把。」
他的目光中,帶著希望,和他所期盼的光明。
可依然敵不過現實給予的絕望。
開寧看著他,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笑著,面色卻越來越冰冷:「緹散,別忘了,你賭了一輩子,就沒一場賭贏過。」
說罷,他便一甩大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去,只留緹散老人一人坐著,始終沉默,直到天光沒落。
——
開寧說得對,他從來沒有賭贏過。
這一輩子,他都在賭。
賭花何滿不會遭人陷害。
賭九曲不會受心魔所控。
賭邊宗不會因九曲而發生滅門慘案。
賭九曲能回來。
……
這一輩子,他都在賭。
拿別人的命賭,賭的是人性。
他從來沒有賭贏過。
花何滿死了,九曲入魔了,邊宗百門滅了近四分之一。
最後九曲也沒有回來,斃命在自己的造境。
而今顧命之也是一樣,註定了這場他將慘敗。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執著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
沈子吟在進入顧家護界水紋屏的那一瞬間,捕捉到了一絲濁氣。
與猷眠的血氣不同,那氣息渾濁得多,夾雜著如同黒怨氣息一般的骯髒。
不過只是僅僅一瞬間的事,待沈子吟想要細查時那濁氣早已消散幹凈了。沈子吟有些疑惑,回頭看了猷眠一眼。正巧猷眠也在看他,只不過眸子里除了平靜就沒其他,反而對沈子吟與他的這一眼對視感到有些茫然,很明顯就是沒有察覺到方才的異常。
再看看身旁的青廬,也是沒有任何反應。
奇怪………沈子吟皺眉,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身邊,青符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頭髮上的水汽甩出去。而緊接著,她「啊」了一聲,便鬆開了青廬的手,朝著武場的方向沖了過去:「阿寧——!!」
開寧先前還在勘察這周邊封印的情況,聽見這一聲叫喊茫然回頭,還沒看清來物就被撲了滿懷。
近期亂況不斷,為了方便,他用的是十六歲的少年形態,即便如此,也還是被來者抱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開寧皺皺鼻子,深吸一口氣,一把將青符拎了起來,扔到了離自己三步遠的地方,罵道:「身上這麼臟你是順著土坡一路爬上山的嗎?還是被黑怨抓過去舔了兩口?還有你頭髮怎麼亂成這樣?那片綠色的是樹葉還是什麼?趁我沒有打你之前趕緊給我滾去凈池裡洗洗!」
沈子吟:「……」
猷眠:「……」
青廬:「……」
青符一撇嘴,將小手藏到身後,偷偷在裙子上擦了擦,向著開寧吐了吐舌頭:「還怪我呢,明明都是阿寧的錯!」
「你還知道污衊人了?你倒是說說,怎麼是我的錯?」
「明明就是,」青符大聲道,「還不是因為你給我扎的辮子太丑了!」
開寧:「?」
猷眠:「噗嗤。」
沈子吟:「……」
青廬在一旁賠笑,脾胃又隱隱作痛了。
這一句出來可不得了,開寧作勢伸手去抓青符,青符一側身,向開寧做了個鬼臉,跳著逃跑了。
開寧氣得猛喘幾口氣,剛準備追上去,便感受到了身後的三道目光。他回頭,惡狠狠地瞪著一旁吃瓜的三人。
沈子吟目光一轉,假裝在欣賞武場周邊的石雕。
猷眠身子一側,假裝在逗弄空中的白蝶。
只有青廬,傻愣愣地笑著,結果對上開寧目光的那一瞬間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咳……門主,左衛侍者,這邊請。」青廬忙帶著沈子吟和猷眠離開,同時在心中暗暗盤算著下次下山又要去抓治脾胃疼的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