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隨著記憶的終止而下落了。

青衣頂著滿臉淚痕，垂著手獃獃地站著，半晌沒有一絲反應。雖說對於她來說還是太過殘忍，但不可否認，這就是現實。

面前的人手指只輕輕一點，就碎了她獻上所有情思期盼的餘生幻夢。

她於現所遭受的，源於那份記憶。

但是她所擁有的，也源於那份記憶。

……若是沒有那段虛假的記憶，自己還會喜歡上他嗎？喜歡他白衣翩翩，喜歡他一身泠然？

青衣抬頭，對上了沈子吟的目光。

那雙盛著銀河的眸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彷彿融不進一絲雜質，如水霧，又如星雲。

青衣眨了眨眼，面前的光便又碎了滿眼。

她也想擁有他的喜怒哀樂，想看他滿是情愫的眼睛，想成為站在他身邊與他執手的人。

但是，她寧願捨棄這些，也不想讓那對眸子里的光熄滅。

——

……

「……在這之前我就向你表明了，我助你完成心願，是要得到回報的。可是於現看來，我要求的事，你似乎一直沒有什麼進展。」

「……鄙人……他……」

「我已經給了你兩個選擇。把他逼入魔界，或者殺了他。他如今是罪人，不論如何你都有理由下手，再加上我替你謀策，定是能保你全身而退。但你卻遲遲不動手，是在這兩項之間猶豫不決呢，還是說……根本沒有能力？」

「不……」

「你現在也不好過吧？四氏那些人那麼聰明，怎麼可能對你的異樣毫不在意？還有沈氏的那位，你安排過去的那些人已經鎖不住他了，若是等他追查，你又還能掩藏多久呢？」

「……」

「僅他一人的確不會構成什麼威脅……但你覺得，若是這件事傳到開寧耳朵里了呢。若是知道了你的幕後是些什麼東西，你覺得他會怎麼辦？你的下場又會怎樣？以及……違背三界條約的我們呢？

「你想了這麼久想明白了嗎？如今臨頭的危機，是你一手招來的。」

「……鄙人無能……」

「罷了，多說也是無用的。你的生死與我並不相幹，但現在你也得清楚到底應該做些什麼了。」

「……是。」

——

無言谷上。

風起攜塵霧，花動不聞蟲息。雖說今日的無言谷與往常並無什麼不同，但細細查來還是能感覺到有些許異樣的。天空上原本常年堆積著的黑雲奇蹟般地散了，月光傾瀉而下，落了一山銀華。

猷眠在花舞沙沙聲中睜開了眼，從他先前卧著的花枝上躍下，抬頭看了一眼並不完美的圓月。

隨後他背月而行，走到了谷緣的另一邊。

他從腰間抽出枯衣，先是念了幾句咒，似是在作什麼東西的催動。待到枯衣周身寒氣滲出時，他一把將刀尖刺入自己的左胸，單手捏決，引出了心頭的一滴純血。

在血順著刀身紋路蔓延之時，他臉色蒼白，難以忍受一般皺了皺眉。

雖說他本就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但是疼是真的疼。

心間血，破刀封，引弧魂。

枯衣周身黑氣升起之時，猷眠一甩手，將它扔在了地上，自己則是後退了兩步，像是很不願意接近一樣，甚至是有些嫌惡地看著那把刀上的黑氣滲露。

枯衣震動著，周身的黑氣攜著些許血意，越纏越多，最後凝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伴著枯衣掉落於塵土時的悶響，完全脫離了刀身。

那人形似乎是極其愜意一般，伸了個懶腰。而猷眠則是默默地看著他，一聲不吭，心中暗暗想著怎麼拿回自己的刀。

「我還以為你會毀刀呢。」在伸完一個長得彷彿經歷了幾個時辰一般的懶腰後，那人形開口了。雖說聲音並不清晰，但依舊可以辨認出是九曲的聲音。

「……」

猷眠靜了一會兒，隨後開口道：「我記得我是將你的魂魄全部封進禁盒送給四氏了的。」

「我想了十幾年了，都沒想明白你的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九曲聳聳肩，「你就那麼有自信能把我封住？再說了，枯衣可是我的刀。我的刀當然聽我的。」

「……」猷眠瞥了枯衣一眼，突然不是那麼想把它拿回來了，「……你為何回來？」

「好歹我也是個魔使吧。看魔界那麼想招攬你，助他們一力嘍。」九曲笑了，「況且，你殺我賬還沒算呢。」

「……那為何現在又要走？」

「玩也玩了戲也看了，除了走我也沒什麼能做了。既然一切都已成定數，我也就不作什麼期待了。」

「……你會去哪？」

「反正是不會在人間了。冥界或者鬼界，選一個地方去吧。」他抬頭看了看遠在那頭的月亮，又低頭看了看猷眠，「你說得對啊，你能殺我一次，就必定能殺我第二次。我現在連殘魂都算不上，連凝形都勉勉強強，若是現在你想動手，我大概就這麼灰飛煙滅了吧。」

猷眠聞言，竟真凝出一道靈刃，直直朝他劈了過去。九曲側身一躲，那靈刃便朝他身後飛去了，在山體上留了一道猙獰的痕跡。

「哎，我說說而已的，沒必要真的動手吧？」九曲咋舌。

猷眠沒有繼續攻擊了，但也沒有收回靈刃。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著九曲的身形隨風而盪。

「……一切已成定數，是什麼意思？」

「待到事情發生了，你自然會知道的。」

九曲抬手，點了點自己虛幻的心口，黯淡的靈光閃現，他的身形便漸漸淡了。

「……」猷眠沉默。

「若是你不能扭轉乾坤的話，」九曲低聲笑著，「那，就作冤魂與我同伴罷。」

猷眠本是想再甩他一個靈刃的，只不過他這一句音落過後，便再沒了蹤影，就算刻意感知也尋不到一分。

大約是真的消失了罷。

猷眠拾起了枯衣，用衣擺擦去了刀身的灰塵。

最後到底會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