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下午不算特別熱，可何繼風卻覺得那些穿過層疊樹椏枝葉，斑駁落在身上的陽光要在他身上灼出個洞來。

他一眼不錯，捨不得眨一下眼，幾近貪婪地看著在他眼前這個穿著襯衫西褲，額前散落著碎發，眼神雖然漠然，卻還是能找到他熟悉的那抹溫和神色的男人。

何繼風太熟悉裴崢了，哪怕他現在穿上了以前少有的襯衣西褲，哪怕他現在頭髮不再是以前那樣不常打理雜亂又柔順，長得幾乎遮住他眼睛那樣。可何繼風只需看到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他想了二十多年的愛人。

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近二十年的男人，現在活生生地在他的懷裡。

他手摸到他的腰，是溫熱的，是鮮活的。還如記憶里他一手就能環過那樣的細瘦，卻又有著和以前幾乎能被他一手摺斷般不一樣的結實。

在過去那二十多年裡，何繼風只能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把存在他記憶里的這個男人翻出來，細細想著，念著。實在挨不住時他也會和任何失去愛人的男人一樣，毫無理智的買醉，讓自己沉溺在酒精里。

只是一旦真的喝醉了，他又無法控制地想起他被生生押著，看著裴崢的痛苦。他聽著他的哀嚎和求饒，聽著他喊到嘶啞，直到最後消了聲。

那種感覺太過痛苦，痛苦到何繼風幾次想就那麼死了，說不定還能去陪著裴崢，讓他不要害怕。

但仇恨又喚醒了他！

讓裴崢那麼痛苦的人都還沒死，他不能死，他必須要報仇！

後來何繼風不敢再喝醉，不敢讓自己失去控制，他壓抑著不想那樣的裴崢。只不斷不斷，不斷地回憶對他笑的裴崢，會溫柔抱著他的裴崢，會對他任性的裴崢。

然而無論何繼風再怎麼想，裴崢沒了就是沒了。他再也摸不到，碰不到，抱不到，他只能在回憶里反反覆復地把他拎出來想著。

可今天，他抱到了這個男人！

他的手箍著他的腰，他的手碰到的是透過薄薄襯衫傳過來的是他溫熱體溫，那溫度，灼熱到讓何繼風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何繼風這一瞬間覺得剛剛還疼到讓他恨不得掏出來那般難受的心口，突然緩了下來。他抱著裴崢的手控制不住地想要發抖，他的掌心裡冒了熱汗，碰著裴崢體溫的手燙人得很。

或許是何繼風的視線太過炙熱，也或許是何繼風絲毫不反抗的舉動取悅了裴崢，頂著他眉心中的槍口被移了開來。裴崢也不從何繼風懷裡出來，就好似沒發現般被抱得天經地義。

就連何繼風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裴崢轉回臉去看眉心緊皺地霍明明，說道：「收工吧。」

霍明明瞪圓雙眼，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麼？」

裴崢沒再重複，他看著霍明明沒說話，可那眼神清清楚楚地表達了他的堅持。

於是這回可算是真氣著了的霍明明，抖著手指，指著裴崢鼻頭，幾乎要被氣翻眼了，首次對他說話絲毫不客氣，咬牙切齒，「裴崢，你他媽，有種！」

如果不是他來之前被下了死命令，需要一切以裴崢意願為重，霍明明也不至於這麼憋屈！好歹他還是帶著一整個大隊的武警隊長人物呢！更遑論他背後站著幾乎都是從軍的家庭背景！

但他再厲害，也架不住上頭極關注裴崢的這件事。所以他能做的，只有自己憋氣！

一直戒備著的何繼風幾乎在霍明明舉著手指指向裴崢時，頂著霍明明額頭上的槍口同時也頂了頂。

霍明明更炸了！

他拿裴崢沒辦法也就算了，可是這個明顯身上背著命案的犯人居然也敢拿槍指著他腦袋？！

他指著裴崢的手改成氣惱地隔開了槍口，眼裡泛著濃重的狠戾瞪向何繼風，狠聲道：「老子可記住你了！小屁孩子！有本事兒你別落我手裡！」

他再怎麼呲牙咧嘴，也就只能吠吠，動還是不能動的。開玩笑，裴崢還在旁邊死死看著呢！

何繼風薄薄的眼皮底下，那雙黑黝黝的眼裡射出冰渣般的視線，半眯起眼，猶如一條冰冷嗜血的蟒蛇，牢牢盯住霍明明。但對他說的話，他沒有做任何回應。

霍明明看看裴崢又看了眼何繼風，不再理他們，一揮手嘩啦啦地帶著人，順著之前孟河跳下去的那條河開始找人。

裴崢等霍明明怒氣沖沖地帶人走後，才放鬆了一直緊繃的身子。他抬手鋝了鋝有點散亂的頭髮，將其捋到腦後，有點疲憊地鬆口氣。

隨後，他極其自然地伸手拍拍何繼風的胸口，示意他放開自己。臉上的神色不同於剛才那般漠然，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何繼風熟悉的溫和神色，雖然極淡，卻也夠他心臟突然砰砰亂跳了起來。

裴崢見何繼風沒放開他，又拍了拍他胸口，無奈道：「先放開我。」

何繼風怔了怔，倏然反應過來，像是被燙了手般驟然抽回手。裴崢被這突然收走手驚了一下，腳下不穩地動了動，何繼風在下一瞬又重新攬上他腰。

裴崢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從剛剛在望遠鏡內看到何繼風跳車時看清楚他的臉那一刻，他就確定這人是他一直在找的人。可在這一秒鐘他突然有點莫名的猶豫，嘴巴張了張，卻沒話說出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何繼風無論是樣子，還是聲音，都是裴崢所熟悉的。甚至他現在的眼神，小心護著他的動作，都是裴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可這些，不應該是一個剛剛見面就會有的舉動。

裴崢又細細地看著何繼風，從霍明明走了之後他就一直這樣獃獃愣愣，猶如痴傻男孩兒一樣傻愣愣地看著裴崢，配上他現在這張嫩得出水兒的臉蛋，真是太具有欺騙性了。

裴崢眼神微微晃動，壓下心思後移開視線，說道：「沒事兒，我能站穩。」

何繼風這才收回手，腳步一錯退了一步，和裴崢拉開半臂距離。那雙眼還是錯也不錯地看著裴崢，喉頭微微抖動，眼底有著一閃即逝的凌亂和痛苦。

可等裴崢回頭看他時，眼底那種混亂的思緒又消失了。

裴崢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服，一轉頭就看見身上東一塊血跡西一塊臟污，臉上還蹭上了不知道什麼東西，下顎處有著黑色髒東西的何繼風還呆在原地。

他上前一步，伸手蹭著何繼風下顎，發現蹭不掉，才皺皺眉收回手，對著任他動手動腳的何繼風說道：「走吧，找個地方洗個澡，你身上太髒了。」

那口氣熟捻的就像是相處了一輩子般。

何繼風眼睫抖動，喉間難受得像是被藏了一把利刃，現在突然動了起來，然後劃出一道尖銳的傷口，帶著鮮紅血肉般撕拉的疼痛。他霍然低下頭，掩蓋了微紅的眼眶，聲音低啞地用著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嗯」了一聲。

裴崢沒看出他的異樣，反身往和霍明明相反的方向走去。何繼風看裴崢動了，也連忙跟上走在他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