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艷得不可逼視，蟬鳴如網自藍空罩下來。那些雲大團大團地泛白，就像一幅水彩畫。

難得的大晴天，將一連幾天的陰雨天的積鬱一掃而光。

秦歸很喜歡這樣的天氣，有明媚陽光的日子，蟬鳴一片又一片，聒噪而美好。

秦歸站在公車站牌下，一覽無餘地接受著太陽的供暖，漸漸也開始感到炎熱，不舒適的感覺。畢竟是三伏天。

可是昨天他不小心感冒了，鼻涕一把一把地流，家裡的紙巾都快用完了。

這麼想著，秦歸吸了吸鼻子，然後抽出紙巾盡量小聲地擤鼻涕。　

周圍的人似乎也無暇注意他，目光僅僅是掃過這個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稍作停留，又放回了手機熒幕上或者公車要駛來的方向。

今天是工作日，這會等公車的上班族很多，還有一些大約是上補習班的學生。

秦歸剛扔了紙巾，公車就來了，門口瞬間擠滿了人。

他向來不是那種和人擠的人，也擠不過，每次都是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圍，最後一個上車。碰上人特別多的時候，司機罵罵咧咧地關門走了，他還上不了，也只好等下一班了。

所幸今天還好，秦歸從後面上了車，好不容易找著一個拉手，擠在陌生人之中。開了冷氣的車廂里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味道很大，空氣稀薄壓抑，原本就因生病而頭暈的秦歸只覺得更加難受了。

到甜品店還要八個站，再忍忍就好了。

他在心裡安慰道。

正是越來越難受的時候，秦歸忽然覺得有人扯了扯他背後的襯衫衣擺。　

大約是見他沒反應，那人又扯了兩下。

秦歸轉過頭去看，正正和一雙眼眸對視上了。兩人一個仰著頭，一個低頭，離得近，秦歸能清楚地辨認男孩的瞳孔是褐色的，睫毛長但不是很密。

他愣在了那雙深色眸子里，像一杯醇香的巧克力聖代。

「哥哥，你坐吧。」葉款冬站了起來，要給他讓座。　

秦歸隨著他站起的動作不由得往後退了退——兩人的距離更近了。

有點薄荷的味道，男孩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只覺大腦清新了不少。年輕男人的面龐透著異樣的潮紅，雙唇發白，氣息也不是很穩。一看就是正在生病的樣子，濕潤的眼眸愣神地盯著他，葉款冬看著也覺得難受。　

「誒？」秦歸小幅度地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坐吧。」　

然而男孩執意要他坐下來，「哥哥生病了吧，就不要那麼固執啦。」

公車此時行駛在一段路況不太好的路上，顛簸得秦歸愈加頭暈目眩，喉間難受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來了。他有點後悔沒有請假了。

秦歸想自己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於是道了謝坐了下來。

葉款冬站在方才秦歸站著的地方，拉手還殘留著男人手心的溫度。　

男人向他道謝時，微微眯起眼睛笑容溫和，因為生病而略顯得蒼白脆弱。其實還像是個少年。

葉款冬低下頭說道：「哥哥不記得了嗎？我上國小坐這趟車時你經常給我讓座，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輪到我了。」

看著男孩興奮的笑臉，秦歸睜大了雙眼，很是驚訝，他仔細地打量眼前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的男孩，記憶里似乎真的有那麼一個笑起來帶著一個酒窩的小男孩。不過秦歸讓座的經曆數不勝數，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看男人疑惑的苦苦思索的神情，葉款冬有一點失望，「哥哥你不記得了嗎？」

秦歸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我記得就好。畢竟好久沒見過了呢，還好你很好認啊，似乎沒變過，還是以前高中時少年的模樣。」

「是嗎？」秦歸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被一個青蔥少年說自己還是當初年少的模樣，有點奇怪啊。自己今年都大學畢業兩年了，是去外地念的書。

「當然。」男孩篤定地說，「我和哥哥念的是同一所高中噢，其實小時候看見哥哥的校服就想著也要去念那所高中才好。」

「嗯，是所很好的高中。」秦歸想起自己已畢業六年的母校，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些大片的蟬鳴倏然自記憶中蘇醒過來，是一段最美好的時光。

他已經走過，而眼前正興奮地和他分享高中生活的少年，還在那段美好的時光里，交疊著他的印跡。

餘光里，窗外的晴空雲團像棲息在陰陰夏木頂上的巨獸，卻溫柔得不像話。彷彿耳朵里還聽見了那些叢間的蟬鳴。

真是美好啊，儘管身置於這樣悶抑的空間里，還是覺得很美好。

有一個人記住了你曾經不經意的善心，一直到現在都想著要報於你，帶著時光未老的少年笑容。

秦歸微微地笑了起來，認真聽著男孩的言語，聽他說夏天和朋友游泳的美好，抱怨准高三生的辛苦，只覺得自己也像是回到那段時光，心情愉悅，宛如盛夏的陽光藍空白雲組成的如畫氣息。

這麼想著，好像生病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葉款冬比秦歸下車早，還處在重逢兒時仰慕的人的興奮之中，直到見了約好去游泳的朋友，才被朋友凌思政一言點醒，竟然忘記問對方的姓名和聯繫方式了。

真是遺憾，不過以後還會再遇見的。就像多年前的他，也是這樣相信著的，一定會再遇見，然後輪到他給溫柔的哥哥讓座一次。

他在泳池裡篤定地想。

池面彷彿天空的顏色，一頭扎進去，涼意一點點滲進身體里，撫慰燥熱的心。

夏天真好啊，彷彿所有美好的事情都發生在夏天。

瑰麗的落日霞照染紅一池子水，被下午強光曬黑了幾分卻仍舊鮮嫩的肉體爬上岸。游完泳，沿著夕陽的方向走，路邊燒烤熱氣蒸騰，味道嗆鼻，一群男孩吆五喝六地圍坐在一塊，只覺得那些嗆鼻的煙熏味都是食慾。

八點，理髮店門口轉動的條紋燈柱，熱氣退去，街燈一枚枚亮起，像枝頭的花就要結成的果實。長街闊道，晚風習習，吹幹了頭髮。

勾肩搭背的男孩們瞄著過路露出長腿的女孩就是沒有幾個人敢吹口哨。走在中間的葉款冬跟著大笑，腦子裡卻還在想著白天車廂里那個薄荷味的男人。

夏天，註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