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回南天。

清早章墨從陰暗潮濕的洞窟探險夢中醒來，感覺全身濕黏黏的特難受，被子、枕頭全都潮潮的。腳一著地全是水珠，趿拉著人字拖得悠著點，稍一不注意就有摔個四仰八叉的危險。

地板磚、牆面滲著密密的水珠，窗玻璃朦朦一層水霧，章墨打著哈欠隨手畫了個王八，旁邊再寫上室友的大名。陽台晾滿了衣服， 三天前的都還能擰出水來。

南方的整個世界像是漏了水，連空氣都是濕漉漉的，彷彿隨時能滴出水來。

出門時，章墨看了手機，相對濕度98％。

下樓梯走得急，差點兒滑倒，他抓著扶手罵道：「這垃圾天氣，太討厭了。」

走出城中村的巷子，視野開闊許多，天色陰霾，霧氣濃重，遙望遠處之景如海市蜃樓，有那麼點兒仙的意境。

這天氣也就這點好了。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喜歡回南天的人。

章墨嘆了口氣，想他現在要去找的人不就是一個嗎？他也從來沒搞明白過這個人就是了。

今兒個休息日，章墨就準備再去碰碰運氣。半個月前他剛來這陌生的城市，就先去陳萱望的學校找他去了。撲了個空。本來很好運，隨手扯到了他的同學，卻被告知陳萱望隨他導師外出了，要一兩周才回得來。

那之後，章墨忙著於此地安頓下來，與人合租，飲品店的工作也得學著，倏忽間就到了現在。

要是有聯繫方法就好了。可是陳萱望早就換了手機號碼，章墨當初一時衝動又刪了他微信。

媽的，這人真狠心。

章墨磨了磨牙齒，表情也跟著變得有些猙獰，旁邊擠著他的人見狀都盡量離他遠些，生怕坐個公車招惹到啥地痞流氓。他本就生得一副不笑則威的模樣，一身腱子肉，還紋了條花臂，平時走路上老太太都躲著他。

下了車還有一段兒路要走。霧氣依舊濃郁，天邊如個氣球灌了水沉甸甸地墜下來，初春淫雨隨時都像是要飄灑起來。

章墨拎了把長柄雨傘，一邊走一邊拿它當劍耍得不亦樂乎，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沒幾步路，前邊被一團人擋住了，章墨才要繞開他們就被其中一個女的伸手攔了下來。

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孩兒，臉頰上倆酒窩讓笑容甜滋滋的，「小哥哥打擾了，請問你趕時間嗎？」

長得跟他妹一樣可愛，就是嘴巴可比章詩妍甜多了，要她叫聲哥難得嘞。

這麼著，章墨也就搖了搖頭，以為小姑娘有什麼事兒要求助呢。

「那請問你有沒有興趣參加我們的視頻拍攝呢？」女孩解釋說，「我們是一個自媒體團隊，為了讓都市中的人重新找回忐忑、期待與悸動的感覺，所以我們在做一個陌生人接吻的視頻，看看人們會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來。」

一個男生也湊過來，表情賤兮兮的，「我們除了有男女，還想拍男男和女女的陌生人，哥你能接受和一個陌生的同性接吻嗎？」

章墨剛聽說陌生人接吻就一臉震驚了，沒開過口。

現在的大城市人民真會玩啊。剛從十八線小城市出來的章墨在心裡感嘆了好幾遍。

「我們這個視頻很好玩的，參與者都有零食大禮包贈送，最後還可以參與抽獎獲得神秘禮品哦！」女孩兒卯足勁兒鼓動他同意參加。

攝影師也插一嘴道：「帥哥看樣子就是性情中人，和男生接吻沒得怕的！我們保證給你配個帥哥！」

章墨：「……」

他差點兒就要說自己是同性戀了。但是，即使他是同性戀，他對和陌生人接吻也沒一丁點興趣好麼。

剛要拒絕，比眼前眾人都高的章墨一眼就看見了兩米開外的男生。一剎那，天靈蓋被擊中了一般，章墨迅速改口：「我答應！但是對象得我挑！」

那邊男人還站在路邊打電話，章墨眼也不眨地緊緊盯著他，嘴裡問著：「行不行？」。

女孩沒有猶豫就答應了。這又不是什麼問題，估計小哥哥怕他們挑個歪瓜裂棗，他下不了嘴。

遠處男生打完了電話，把手機揣進褲兜里，往前走了。章墨撒開腿就要跑，被邊上男生拉住胳膊，還以為他反悔呢。他把雨傘往對方手裡一塞就跑出去了，男生那二兩力氣還不夠他撓癢的，哪裡抓得住他。

這一個團隊的人看著那快如疾風的身影，都傻了眼。

章墨靈活地繞過行人，別人只覺得一陣風擦過身邊，待要細看就只剩遠去的背影了。

一個大跨步追到了男生身後，章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逼迫對方跟著停下來。

男生扭頭和他對視，他比章墨矮一點兒，下巴隨視線上移而微微抬起——比一般男生都尖得多——拉起脖頸線條，側面的角度尤為好看。

章墨被美色誘惑，呆了那麼一秒，然後迅速反應過來，不等對方將驚訝與疑惑扔給他，抓著人就往回跑。

原以為章墨跑了的團隊人馬，見他回來了還拖著個好看得過分的年輕男子，又是集體傻眼。

章墨可不管，直接說：「喂，人我給找來了，沒問題吧？」

女孩率先回過神，看了看被章墨拽著手腕的男子，後者冷著臉直盯著章墨，看樣子情況不妙。

可是，女孩兒忍不住犯花痴。他實在是好看，皮膚白得通透，寬而深的雙眼皮比任何割的都要美，眼睛輪廓當真像片兩頭尖中間闊的花瓣，鼻子是她見過的最精緻的，唇珠太性感了吧……美人！她可不想放過一個大美人，要是這倆人能拍，她的視頻肯定會火。

於是她立即組織語句，邀請美人蔘與他們的視頻拍攝，連誇帶哄，舌燦蓮花。

章墨卻閉緊嘴巴，連看也不看身邊的人，低著頭將一把傘在地面戳來戳去。

「那麼，美……小哥哥，你願意和這位男生一起拍攝我們的『與陌生人接吻』視頻嗎？」

女孩子滿眼期待地仰視著他。

章墨也忍不住抬起了頭，瞥了眼身邊的人，卻被對方察覺到，眼尾翹起，眼神跟小鉤子似的甩過來。

這一眼叫章墨心下既是惴惴，又是醺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