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衢人還沒按門鈴，，屋子裡的女傭已經提前把門打開了，管家從裡邊迎出來，帶著略略埋怨的語氣道：「寧少爺，老夫人等您很久了。」

「吳媽，那要是咱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怪罪下來，您可一定要幫我勸著點，要是再罰我抄什麼《道德經》，那我一定會因為過勞而英年早逝的。」寧衢笑著跟自己的老管家開玩笑。

「呸呸呸，寧少爺您也真是的，跟吳媽我開這種不吉利的玩笑，要是老夫人聽到了，又該說您呢。」吳媽一面接過寧衢手裡的蛋糕，一面把人往大廳里領，「不過，寧少爺您放心，吳媽我敢打包票，就算您遲到了，今年老夫人也不會怎麼罰您。」

「怎麼，我媽今年終於想通了，要梅開二度，過屬於自己的福祉生活，決定讓自己的兒子展翅翱翔。」寧衢有些誇張地笑著，眸子里卻隱隱透著一絲不安。

吳媽瞪了他一眼，佯怒道：「瞧您這話說的，像是老夫人硬生生把您綁著，不給您自由似的。您吶別看老夫人對您嚴厲，其實寶貝著您呢，您要是一天沒找著自己的福祉，老夫人才沒有心思想這些。」突然，她話鋒一轉，笑道：「要是您真的這麼希望老夫人能安心過自己的日子，您就早點給老夫人找個乖巧伶俐的兒媳婦，她老人家保管不這樣束著您。」

「那是……」寧衢突然覺得有些緊張。緊張？他寧衢有多少年沒有這種所謂緊張的情緒了，即便面對上十萬觀眾都從未緊張過的寧衢，現在居然覺得有些緊張。

吳媽開心地回答道：「是二少爺回來了。」

他回來了，樂羊回來了……瞬間，寧衢覺得這一句話讓他的腦子裡塞滿了，腦海里霎時湧現出了很多東西，可是偏偏又亂的不行，讓他無法明確自己到底在想什麼，自己情緒里夾雜的東西到底是喜還是憂。

就在寧衢思緒萬千的那一刻，吳媽已經推開了客廳的門，朝著裡面喊了一聲，「老夫人，寧少爺回來了。」燈火通明之中，所有事物都一目瞭然，寧衢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個人看著他明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復平靜，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是什麼也未曾發生過……

可是即便如此，寧衢還是忍不住想起關於這個人的回憶。

一個臉盤跟臉盆似的小孩，揚著臉，偷偷抓著個子稍高一點男孩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寧哥哥，你真好，比所有人都要好。」

那個個子稍高的男孩自然是年幼時的寧衢，只是現在他也無法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以至於讓當時的樂羊如此誇自己，或許是又給了一塊他不愛吃的蛋糕，又或許是他那句言不由衷的誇獎讓他當了真，總之寧衢記得在他童年的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有過一個大臉的小男孩，帶著燦爛的笑，肆無忌憚地跟在他身後，偷偷地拉著他的衣角對他說，「寧哥哥，你真好~」，說話的樣子像是擁有了整個宇宙。

可是他那個時候到底哪裡好呢？寧衢記不住，他只記得那個時候他煩透了這樣的樂羊。他在學校、家裡、外面演夠了完美孩子，他所有的耐心和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討好在那些只會在意那些虛頭巴腦的禮貌和修養上，他煩透了，心裡像燃起了一團無名火，這團無名火把他變成了一個渾身插滿火引的炸藥包，隨時等待著爆炸。安全距離外的人或許還會把他當做一個顏色有些絢爛的禮物盒，可是危險距離內的人，可能稍不留神就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哼！」沐青瞪著杵在門口的一動不動的寧衢，沒聲好氣地說：「你個諢小子，都遲到了這麼久，還不趕快過來，樂羊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還想讓他等多久。」

寧衢終於回過神來，愣愣地往飯桌的方向走。

「媽，我沒關係的。」

沐青瞪了樂羊一眼，「你呀，就知道護著這個小子，他……」手剛搭在他的胳膊上，就聽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傷到了，來讓我看看~」沐青關切地問著，作勢就要挽樂羊的袖子。

樂羊抽出手躲了一下，「沒事，媽，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礙事的，今天您生日別因為我……」

「說什麼諢話，你是我兒子，兒子受傷了，哪個當媽的能不心疼，還開心的起來，」沐青佯怒地瞪了樂羊一眼，「既然是摔了，那肯定不止這一個地方受傷了，既然你不願意媽看，那就讓阿衢來，你們都是男生，也沒什麼好害臊了。」

男人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般，反應變得更激烈了一些，身體迅速地往遠離寧衢的方向退後一步，簌簌地揮手，「不用了，媽，我真的……」

怎麼，這麼快就忍不住要流露出厭惡我的情緒了？ 寧衢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怒火，在那一瞬間就躥了起來，三步做兩步地走到樂羊面前，打斷他他話，「羊羊，不要讓咱媽擔心，讓哥哥我上去給你看看。」寧衢的這一句話說得溫柔至極，帶著如沐春風的笑，若不是面前男人用一種見了鬼的眼神看著他，寧衢幾乎真的就要以為自己只是一個關心弟弟的好哥哥。

「對對對，羊羊你別犟，快讓阿衢給你看看，該上藥的上藥，要是傷的嚴重就直接讓他帶你去看醫生。」沐青在旁邊幫腔道。

寧衢儼然進入了一個體貼哥哥的角色，笑著細心地將人扶著要往樓上走，餘光瞥到他的瘦弱後背的時候，眼前突然閃過那個險些被自己的車撞到，卻不知道訛錢的傻子。

「吳媽，快去把咱家的醫藥箱找出來，送到阿衢房裡。」

「是，老夫人。」

人走平地的時候，寧衢還不覺得他受了什麼傷，可是待他看到樂羊慢騰騰上樓梯的時候，才發覺這個人可能真的連腿都摔到了。可是即便如此，他跟前的這個人，依舊埋著頭，一聲不吭地虛扶著自己的胳膊往上爬，連一點忙都不讓他幫。

既然厭惡我到這種地步，又何必配合著我上來，直接轉頭就走，不是更好，還省得遭這份罪。寧衢愈瞧愈覺得惱火，索性手將人抓實，打橫抱起來，往樓上走。

「我，我沒事，你不用……」男人像是受到驚嚇一般看著寧衢。

「閉嘴，」寧衢的好脾氣突然失了蹤，背對著沐青，惡狠狠地瞪了樂羊一眼，壓抑許久的怒氣、不滿，頃刻之間全部展現在臉上。與此同時男人臉上的表情也同樣精彩，從詫異到自嘲最後歸於某種莫名其妙的瞭然，彷彿他篤定了這才是他寧衢的真正面目……

一頓慶生晚餐終於圓滿落幕，整個用餐的場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畫面在暖暖的燭光里熠熠生輝。寧衢全程都帶著笑，將所有的情緒完美地隱匿在那鍾靈毓秀的眉目之間，一顰一笑之間突然想起，網上一個網友對他個人的檢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貌似鏡中花，實則水懸月。前一句是在贊他顏值和氣質絕佳，後一句是諷刺他虛有其表，毫無演技，只是一個花瓶。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那些諷刺更像是稱讚，他不就是在演一個虛有其表的花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