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站在窗邊，少年靜靜地站著，眼睛盯著那滿天紅霞，一眨也不眨。沒有接受過一天教育的阿誠無法用語言來準確的形容出此刻他眼中的景緻，他只得獃獃的站著，任憑自己的身上也一併染上了火紅色。

從來不知道，原來紅色竟是這般的好看。

帶著點溫暖的意味。

原本，阿誠非常討厭這紅霞，原因只有一個，一旦紅霞降臨，就意味著老巫婆要回來了，他的噩夢就又要開始了。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獲得了救贖。

像是被網縛住的蝶子，在瀕死之時重獲自由。

彷彿鳳凰涅槃。

少年懂的報恩，當他選擇跟著明鏡明樓一起走的時候，他便已經立下了和他年齡不符的重誓，這一生，只要他阿誠還活著，他就一定要拼上性命去保護明家姐弟，保護他的救命恩人。庭院中，一輛黑皮小轎車緩緩的開了進來，看著從車上下來的明樓，阿誠咬了一下嘴唇，握緊了拳頭，滿眼的堅定。

火紅色的光鋪天蓋地，與璀璨的金色互相交融。漸漸地，漸漸地，色彩越發的鮮艷，接近了深黑。

窮鬼第一天過上富人生活的時候，總是慌亂的。

望著眼前這一大桌子豐盛的菜餚，阿誠顯得非常的局促，他低著頭，筷子只撥弄著面前的一盤青菜，其餘的菜連碰都不碰。

明鏡看他這個樣子，眼神里閃過一絲心疼，隨即，她便用筷子開始給阿誠夾一些肉菜，一邊夾一邊說道：「阿誠，多吃一點，很好吃的。」

看著自己的碗里轉眼就被明鏡夾得滿滿的飯碗，阿誠拿著筷子的手停頓了，眼眶也跟著紅了，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哭出來，只是忍著。然後下一秒，他放下了筷子，沖著明鏡就跪了下來，連帶著還磕了幾個頭。

一時間，連帶著明樓在內，兩個人都被阿誠的這個舉動弄得愣住了。等反應過來以後，明鏡這才伸手扶起了阿誠。重新做回座位上以後，少年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包括那句謝謝。

晚飯結束後，簡單的和明鏡聊了兩句以後，明樓就一頭鑽進了書房裡。最近，學校讓他弄一個關於中國目前經濟發展大願景的調查報告，眼下即將收尾，是正忙的時候。

當最後的一句話寫於紙上之後，明樓這才從書案上抬起了頭，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第二天的一點半了。輕出了一口氣之後，他簡單的做了幾下舒展動作，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關燈走了出去。他的房間就在阿誠的對面，原本累了一夜，他是想趕緊去休息的，可是當他路過阿誠房間的時候，卻發現，少年竟然也沒有睡。

明樓微微的蹙起眉頭，然後便直接推門而進，而當他冷不防的走進房間的時候，阿誠下意識的往後退的動作，一下子就刺痛了明樓的心。

他知道，身體上所受的傷很容易就可以癒合，但是心靈上的傷卻並不容易好，而且很有可能會一輩子都好不了。又想到這種悲劇竟然發生在一個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身上，明樓的眼神蒙上一層寒意，對桂姨的憎惡也越發的濃重。

但是，面對著阿誠，明樓還是溫柔的笑了出來。

「阿誠，這麼晚怎麼還不睡啊。」

說著，明樓便坐到了阿誠的床邊。

「小孩子只有按時睡覺才能長身體，知道麼？」

話一說出口，連明樓自己都有些驚訝，原來他還有這麼寵溺的一面啊。他本以為自己是個善於偽裝的冰冷無情的人來著。

阿誠沖他眨了幾下眼睛，那雙如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反射著昏黃色的燈光，讓明樓一時間看得失了神。

「……我……有點害怕……」

也許夜晚的確容易讓人卸下心防和偽裝吧，明樓有些意外於阿誠的坦誠，他以為少年會用別的話來搪塞他來著。

「不用怕，大哥跟你一起睡，做了噩夢也不要緊，一切有大哥。」

明樓揉了揉他的腦袋，順勢當了大哥。

10

阿誠進入學堂讀書是在來到明家一周以後的事情，對於家裡多出來一個孩子的這件事，明氏集團董事長明銳東在得知來龍去脈以後，也就沒再多問。

但是，原本應該歸於平靜的生活卻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卻再度起了波瀾。

其實阿誠一直都沒有和明鏡和明樓說過，他在學堂里的生活其實並不如他們想像的那樣如意。因為阿誠的身份特殊，所以老師們在對待他的時候，態度總是怪怪的。而不諳世事的孩子最會有樣學樣，一開始他們和老師的態度一樣，對阿誠保持著一點距離，見阿誠沒反應，便開始肆無忌憚的欺負了起來。

那一天，阿誠又被幾個學堂里的同學給圍了起來，一頓惡意的辱罵和幾下沒什麼力度的踢打之後，阿誠撿起被扔到一邊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沒什麼表情的就朝著明氏公館走去。他回家的時候，明樓並不在，明鏡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喝茶看報紙，偌大的客廳里，很是空曠。

將書包放在床上，阿誠走到了窗邊。

每天看看天，似乎已經成了阿誠的一門必修課了。

什麼也不做，就只是站著看。

他喜歡這種平靜。

以前他的世界太小了，就只有那麼四四方方的一塊兒，而且陰沉沉的，而現在，他的世界變大了，而且無比明亮。

所以，只要沒有人威脅到他的新世界，所有事他都可以忍。

學校里的事，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簡直不痛不癢。

他可以忍。

11

「你這人真是一點羞恥心都沒有了。」

還沒等進門，明樓就聽見了自家大姐的怒罵聲。

然後馬上，他便看見了跪在明鏡腳邊的桂姨。

一看到桂姨的那張臉，明樓的怒火一下子就收不住了。一如他當初一時火起就砸了桂姨的家門一樣毫無理由。

無比奇怪。

明樓先是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雖說只是一眼，卻也看的桂姨心裡直發毛。

連帶著，身子都抖了抖。

當明鏡看到明樓這個樣子的時候，她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那個在人前極其工於心計善於偽裝的弟弟，此時此刻是真真正正的生氣了。對於這樣的明樓，明鏡也是陌生的，不僅陌生，還有些害怕。

「桂姨啊。」

良久，明樓開口了。

轉過身，明樓垂著眼，冷冷的瞧著婦人。

「說說你來的目的。」

一邊說，明樓一步一步的逼向婦人。

「不，還是讓我來猜猜吧。你是想帶走阿誠對麼？或者說，是想繼續留在我明家，拿我明家的薪水？」

婦人沒有說話，抖得越發厲害了。

看她始終不答話，明樓的眼睛微微眯起，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嘴角，竟然隱隱的泛出了一絲笑意。

「呵。」

這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徹底超出了明鏡的意料。因為明樓根本沒有一絲猶豫，直接揪住了桂姨的衣領，像是拖著一樣物件似的徑直走向了門口，將桂姨甩了出去。

「明樓……」

「大姐，你先別說話。」

也許是覺得眼前這個明樓過於可怕，明鏡下意識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但是話剛一出口，明鏡就被明樓看向自己時那無比冷峻的目光給震懾住了。

樓下鬧得這麼大動靜，阿誠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更何況彼時他就站在窗邊。看著樓下所發生的一切，阿誠緊緊的攥住了窗簾。

後來阿誠想，他這一生所有的悲慘和不幸都是從那個時候就已經註定好了吧，只是因為他把一個不應該刻進眼裡的人刻進了眼裡，一輩子都沒能做到移開目光。但是那個時候，小阿誠就只有一個想法——這個人，他要一輩子忠誠於他。

12

亂世的格局，連心動都難說。

更何況當年少年年少，尚且不解何為情字，更不懂情為何物。雖如此，卻依舊認定，依舊至死不渝。

枯死的玫瑰混著血漿，月色凄冷。

黑鴉帶著遠方的噩耗劃破天際，像是從地獄歸來的渾身殺氣的黑衣將軍，只為讓天下號啕痛哭。

從那一天起，阿誠真正變成了明誠。

變成了一把槍。

儘管，依舊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