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城主，楚某能與你一同飲酒，真乃我三生有幸。」

「楚大俠怕不是真這麼想，不過是還在惦記著在下那幾壇陳年佳釀吧？」被戳穿的楚紅玉禁不住大笑了幾聲，烏蒙有那能識穿人心的本事，他可是越來越佩服了。

「楚某這回可要說一句真心話，楚某平生喝過的酒不計其數，可如此美酒，我還是頭一回嘗到。」楚紅玉昨日魂不守舍，面對一席珍饈卻味同嚼蠟，唯有烏蒙奉上的酒甚得他喜歡。

「在下早就看出來楚大俠喜歡，所以在下一早便做了些準備。」烏蒙朝門外喚了一聲，楚紅玉也十分好奇，這回他又能拿出什麼寶貝來。

守候在門外的婢女奉命端酒進來，那鮮紅的衣擺輕輕掃過塵埃，烏蒙有些驚奇，一時愣住，忽然，身側啪地碎了一隻茶盞，烏蒙又是一驚，猛然偏過臉看著楚紅玉，卻發覺他瞪大了雙眼，望著對面緩緩走來的人，那碎了的茶盞就是從他手心裡滑落的。

「這樣好的酒，楚大俠可要捏穩了酒杯，不能再打碎了。」來人將酒壺往桌上一放，接著親自將嶄新的酒杯塞入還在獃滯中不能回神的楚紅玉手上。

阿骨身上穿著他離開部族時穿過的嫁衣，楚紅玉見了這身鮮艷的紅色，回憶便一下子湧現眼前，怎麼擋也擋不住。阿骨瘦了不少，嫁衣松得出了褶子，那頭秀麗的銀色長發不知何蹤，如今已是剪到齊耳短，似乎只有他的笑容仍然沒有變，還是邪邪的，永遠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楚紅玉搖了搖頭，逼迫自己移開雙眼，免得遭人懷疑。他寧願相信自己是見了鬼，亦或是讓鬼上了身，原本昨日他還不信婢女的話，可今日一見阿骨，他卻覺得婢女的描述，尚不能勾畫出阿骨的千分之一。

「你的身子還沒有恢復，怎麼隨意出來走動了？」

「是你親口說的，只要有你在，你爹就斷不敢對我再下毒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關著我，還要假裝好意，來關心過問我的身子。」阿骨從沒有對烏蒙說過半句溫心的話，但今日他的語氣卻比往日好上了不知一點半點，烏蒙險些就要以為眼前的阿骨是假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要散心，也不必穿得如此招搖。」

「我高興，就是穿孝服你又奈我何？」在旁人聽來，這已不像是夫妻之間的絆嘴，阿骨那張尖酸刻薄的嘴，果然說不出什麼好話來。這下楚紅玉是徹徹底底安心了，阿骨還和從前那樣活蹦亂跳的，烏蒙取了一房惡妾，阿骨美則美矣，可卻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我從來就不能拿你怎麼辦，阿骨，你就算是穿孝服，在我眼中也是好看的。」

楚紅玉暗地裡詫異至極，他只以為烏蒙待阿骨好是不假，但卻不知他竟然這般縱容阿骨，任由他蠻不講理地胡鬧，還對此甘之如飴，世上哪有這樣的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可這樣說起來，楚紅玉又不知自己是搭錯了哪根筋，心裡堵得慌。

「對了，我原本要給你引見這位楚大俠，卻沒有想到你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是......你從前就認識楚大俠？」

烏蒙話畢，阿骨便眉梢一挑，猛地看向楚紅玉，不知覺間還瞪了他一眼，楚紅玉雙手一顫，險些又要打破酒杯。不妙，楚紅玉同阿骨之間本就不清不楚，原是不該再見面的，這下可好，只有烏蒙還蒙在鼓裡，不知他們之間那段旖旎往事。

「怎麼會不認識，就算他化成了灰，我也認得。」阿骨咧嘴一笑，非不嫌事大，還要繼續往下說，「此人無情無義，拋下曾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大恩人，一個無恥！無信之徒！」

阿骨忽然捧住楚紅玉的臉，強行扳正，令他直視自己的雙眼，似乎在用眼神威脅楚紅玉，只要他再繼續說下去，就能讓楚紅玉無地自容，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一滴冷汗自楚紅玉額頭滑落，滴在阿骨的手背上，楚紅玉心裡發怵，若非還有烏蒙在此，他可真想求阿骨高抬貴手，往事休提。

「阿骨，楚大俠是個正直之人，我率商隊回城，在官道偏僻處遇上一窩匪徒，就是楚大俠出手相救，才一路平安的，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楚紅玉的冷汗越流越多，阿骨這才鬆了手，哼笑了一聲。

「你這麼一說，我再仔細一看，似乎的確是我認錯人了。我那位故人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楚大俠這般鎮定自若，想必一定從未做過什麼虧心事，一定不會是我口中那個無恥小人的，對不對？」阿骨將酒杯滿上，敬了楚紅玉一杯，笑道，「阿骨多有得罪，還望楚大俠海量汪涵。」

他言語之間滿是怨懟，刺得楚紅玉心痛，他對阿骨有愧，猶豫再三之後楚紅玉終是接下了阿骨敬他的酒，卻遲遲沒有飲下，彷彿那是一樽穿腸毒藥。

阿骨不願再久留，於是轉身離去，然而昨日被捆綁了一整天的腳到現在還是軟的，他不慎絆了一跤，身子跟著一歪，這一切都讓身後的楚紅玉看在了眼中。

「烏城主，不知你府上茅廁在何處？」

「出門往左一直走就是了。」

楚紅玉一陣旋風似的沖了出去，說要去茅廁，可他走的卻是相反的路。

阿骨走在廊上，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他便是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誰追上來了，阿骨偏不叫他得逞，只加快了腳步，直至將楚紅玉引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

眼見楚紅玉就快要追上來，阿骨索性爬上欄桿，作勢要往湖裡跳，楚紅玉不知他鬧的哪門子脾氣，難不成真的傷心欲絕到要去做傻事？阿骨可真捨得折騰，人家尋死覓活頂多是嚇唬嚇唬別人，可阿骨卻是當真縱身一躍，楚紅玉立即飛身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大力將他扯了回來。

哪知道阿骨卻借勢纏上他的臂膀，翻身往地上貼，迫使楚紅玉摟住他腰肢，將他攬在了懷中。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有我在，你就真要做個落水鬼了！」楚紅玉能像今天這樣氣急敗壞，都是讓阿骨給逼出來的。

「那好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阿骨說完便伸出胳膊，牢牢摟住了楚紅玉的脖子，絲毫不怕被人撞見。他嘴角微微彎起，凈是得逞的表情，楚紅玉明白了，他方才在廳堂中絆的一跤，不過是用來演戲給楚紅玉看的。

「哼，你休想再有下次，我楚紅玉從不怕鬼，你要死，也不要死在我跟前！」

楚紅玉發起怒來也有那麼幾分凶神惡煞，可這些根本震懾不住阿骨，他非但不怕，反而還吃吃地笑了出來。阿骨迎面送上香唇，楚紅玉卻恨恨地避開，又惹阿骨不高興了。

「你和那個烏蒙一樣，都是些假惺惺的人，你若不是擔心我，又何必這樣著急出來追我？這時候你倒裝出個正人君子的模樣來了，還是我那些亂編來誇你的話，你給當真了？」

「我只是怕你的腳有事，所以才出來看看，誰知道你死性不改，還是那麼喜歡戲弄他人。」

「所以你為什麼就是不承認你還是念著我的？」

「烏蒙是個好人，有他寵你愛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偏偏只有你不懂珍惜，那烏蒙要是個女子，我早就娶了他，還會讓這好事輪到你頭上？」阿骨一說起他的口是心非，楚紅玉便有意無意將話頭轉到烏蒙身上，氣得阿骨紅了雙眼。

「那你做什麼還要救我？你放手好了，你放手啊，我倒要看你敢不敢！」

啪！——

誰料楚紅玉果真狠心放了手，任阿骨摔在了又冷又硬的地上，阿骨望著他的背影，這回便是想破口大罵也想不出什麼詞來了。

「楚紅玉！」阿骨潸然淚下，抽噎道，「你為何還是那麼狠心......有一句話，叫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曾聽過麼？你不曾聽過麼！」

楚紅玉停下腳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轉過了身，他要看看阿骨還能耍出什麼花招來，但卻沒有想到那個跌在地上的可人兒已哭成個淚人，楚楚可憐地望著他。他怕楚紅玉還恨著他，於是便拉起自己的褲腳，讓他瞧見自己已經微微發紅的腳腕。

「剛才還是好的，可是......可是被你一摔，就真的崴了。」

這個阿骨，也不是什麼神仙妖怪，可他就是有那通天的本事，可以叫人一次又一次對他心軟，又奈何不了他。

楚紅玉認命地回過頭去背起阿骨，將他送回房去養傷，這一路上，阿骨趴在他背上大哭，眼淚將楚紅玉背上濕了一片，直哭得楚紅玉心似刀扎。

「你哭夠了沒有？」

「我哭我的，幹你何事！」

「你信不信我再摔你一次？」

婢女見有人來，以為是烏蒙背著阿骨回來了，沒想到出來迎時，卻見是楚紅玉背著阿骨。

楚紅玉將阿骨放下，以為把人送到，自己也能功成身退了，於是打算要走，可萬萬沒有想到，阿骨竟然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張口便狠狠咬了下去。婢女說的那張不點而朱的櫻桃小口，咬起人來卻一點也不留情。

「嘶！」楚紅玉疼得想喊娘，待阿骨終於鬆了口時，楚紅玉惱得抬手便要打下去，阿骨也不怕，抬起了臉就迎了過去，楚紅玉再是恨得牙癢，也絕下不了手了。

「你屬狗的？牙口這樣好。」

「誰讓你欺負我，還又嚇我的？」究竟是誰欺負了誰？楚紅玉懶得再與他絆嘴，扭頭便走。

阿骨再次拉起褲腳，又動了動他那隻「崴了」的腳。

「哪有人會在同一個騙局裡上當兩回的？楚紅玉，你心裡分明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