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當頭劈來，阿骨驚惶之下緊緊閉上雙眼，那刀刃揮起的勁風拍在他的臉上，竟有些微微的疼。

老首領不知何故突然停下了手，那腰刀貼在阿骨的脖子上，突兀，森冷。

阿骨險些喘不上氣來，他偷偷睜開一條眼縫，卻見老首領捧著一隻小小的錦囊，眼中盈了些淚光。阿骨好奇地朝那錦囊望去，頓時被老首領掌中托著的東西驚住，那不是什麼神秘之物，而是兩截血淋淋的斷指，斷指上有一塊小小的胎記，那斷指的主人無疑就是烏蒙！

「你......」老首領握著腰刀的手微微顫抖，他似乎仍然想要殺了阿骨，但又始終無法下手，阿骨能感覺到脖頸間的刀還在猶豫不決，老首領大抵沒有想到，烏蒙會為了阿骨，竟以自己的斷指來威脅生身之父。

可惜烏蒙的這番情意，阿骨來不及去細想去感激，他藉機狠狠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重新翻上馬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鏗鏘一聲，腰刀從老首領手中滑落，他將愛子的斷指小心翼翼收在胸前，眼中淚光閃爍，帶頭的部下立馬詢問他是否要前去追上阿骨，可老首領卻只是搖了搖頭。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兒的言下之意......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麼？傳我之令，日後不要再與阿骨敵對，一切，都聽從你們少城主的意思。」

「可是！」

「沒什麼可是，」老首領嘆了嘆，「老夫膝下唯有烏蒙一子，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試問！我殺一個阿骨有何用？我要這西南一統又還有什麼意思？走吧......」

阿骨順著出城的路追趕過去，方才在路上耽擱的時辰足以讓酒中的毒藥發作，這一點，楚紅玉自然也清楚明白。

「唔......」藥性終於開始在體內發作，楚紅玉露出不適的表情，他雖有一副尋常毒物侵害不了的身子，可烏蒙特意為他準備的毒藥又豈會是那些連楚紅玉亦瞧不上眼的小玩意？

饒是如此，楚紅玉依然忍著辛苦，慢慢解開了背上的刀。烏蒙簡單將傷口包紮起來，在他眼中，楚紅玉這舉動只不過是垂死掙扎。

「楚兄，你就不打算向我求個情，求我對你高抬貴手麼？」

「城主不是想領略一下關外的風土人情麼，那麼我倒可以告訴一個有趣的東西，在我家鄉，有一種風靡街頭巷尾的賭博遊戲，遊戲的規則很簡單，就是比誰力氣大，兩人各自拽住崑崙奴的一邊手臂，率先將崑崙奴拉出劃定圈套者即為贏家。」

「楚兄是想與在下比一比，誰的力氣更大麼？」

「這個遊戲之所以能風靡關外，就是因為它實在太簡單，遊戲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贏，要麼輸。但是今天，我們之間或許會有第三種結果。」

「哦？」

「你可知道，誰會充當那個崑崙奴的角色？你？或是我？再也許......會是另外的人。」

烏蒙微微皺起眉，當他正要細細咀嚼楚紅玉的話中之意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烏蒙回頭望去，只見那飛揚的塵土中現出一個他熟悉的人影。

「送了這麼久 ，再不出去天就要黑了。」阿骨最終趕到，收起韁繩，站在楚紅玉身側，對面則是剛剛為他斷了手指的烏蒙，可如今，他卻站在一個外人身邊，彷彿烏蒙才是他的敵人。

「阿骨，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自然是來阻止你的。」

「阻止我？」烏蒙笑了笑，只有看著阿骨時，他的眼神才最是溫柔，「難道你覺得我會對楚兄做什麼壞事麼？以我之力，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我的確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否則我也不曉得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阿骨一把拉起楚紅玉的手，接著捲起他的衣袖，楚紅玉的手臂和掌心一切如常，可指甲卻已烏黑，顯然是中了劇毒。

「阿骨，回去......這是我與楚大俠之間的私事。」烏蒙難得正色一次，可他明知阿骨不會聽自己的話。

「楚兄，我勸你不要再動手，否則會死得更痛苦，我實話告訴你，我不是康王的人，更不是涼皇的手下，我的立場始終站在古桓，站在西南之上，可你與我不同，因而我根本不必過問你究竟站在哪一邊，無論你是誰，我都一定會除掉你。」

楚紅玉聞言立即拔刀，可阿骨卻按住了他的手。

「他沒有騙你，你絕不能動手，否則你必死無疑。」阿骨扶住楚紅玉越來越虛弱的身子，接著扭過臉去，對著烏蒙道，「不錯，我就是這樣不識好歹，凡是你看不過眼的人，我統統都要救！」

「此毒你解不了，我早就聽聞楚紅玉有一副百毒不侵的身骨，所以這毒連我也沒有解藥。」

「你好狠......楚紅玉曾救過你的命，你就這樣報答自己的救命恩人？」

此話一出，烏蒙啞口無言，的確，那次在官道上，楚紅玉救了他一命，這份恩情他更不會忘記。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過他，阿骨......楚兄於我有恩不假，可他救的是古桓的少主，我不可以承諾你什麼，但我答應你，楚兄死後我會為他立佛塔，請高僧為楚兄誦經超度。」烏蒙想了想，又問道，「但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你究竟......為什麼要救楚紅玉？」

「哼，我說過了，只要能與你作對，不管是誰的事我都會插手。」這不過是一句胡話，烏蒙顯然不肯相信。

阿骨再一次當著屬下與外人的面，讓烏蒙難以下台階，可偏偏烏蒙像是永遠不會生氣似的，哪怕阿骨一次又一次壞他的好事，他依然笑面相對。

「阿骨......我爹沒有對你如何吧？」

「......」阿骨扶著楚紅玉，在與烏蒙僵持時，也不經意瞥見了他尚在淌血的手指，那樣文弱的一個男人，竟然毫不猶豫拿自己的身體下刀，連他父親也捨不得碰壞，烏蒙卻能毫不在意。

阿骨看著他不斷流血的左手，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惡毒之語，忽然又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當我求你......」阿骨低下頭，強迫自己移開雙眼，「我求你，不要讓楚紅玉死在你屬下的刀刃之下，你也尊他為俠士，那就不應該在臨死時踐踏他的尊嚴。」

「這既然是你的希求，我又怎麼會不答應呢。」烏蒙揮退了包圍的庄丁，又道，「這條路通往大道，但是必須經過一片密林，我答應你不追過去，但若楚紅玉在半道上身亡，希望你不要怪罪我。」

阿骨再次抬起雙眼，最後看了看對面的烏蒙，多謝這樣的話他決計說不出口，可這個眼神，卻是烏蒙做夢也不敢奢求的溫柔一瞥。

「楚紅玉，我帶你出去。」阿骨架起楚紅玉，將他安安穩穩扶上自己的馬，正要走時，卻又有人攔住了阿骨。

「阿骨，你就讓楚兄自己走吧。」

「烏蒙，阿骨此生嫁與你，就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再離開古桓，」阿骨回身托起楚紅玉的臉頰，細心地替他拭去額頭的汗水，「你且讓我送他最後一程，這之後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會回到你身邊的。」

攔著阿骨的庄丁得不到烏蒙的許可，依舊沒有撤退，眼見著楚紅玉的狀況越來越不樂觀，阿骨的急脾氣頓時又再發作。

「你究竟還想怎樣？！我絕不會失信於你！待我回來之後，你可以讓我做任何事，甚至......要我真真正正做你的妻。」

無奈之下，烏蒙只有下令讓屬下撤退，他倒不是真的要阿骨去做那些他不喜歡的事，只是怕他氣急之下，會再次傷了自己。

阿骨帶著楚紅玉駕馬離去，烏蒙便命屬下抄去密林前方埋伏，楚紅玉畢竟不同於尋常人，他絕不容有意外發生。

阿骨從身後抱住楚紅玉，讓他可以躺在自己懷中，他從未見過楚紅玉中毒的模樣，從前他用來戲弄楚紅玉的毒蠱也沒有這般厲害，可見烏蒙是真的想要取他的性命。阿骨捧起楚紅玉汗津津的臉，一遍又一遍撫著他的眉眼，一著急，眼淚便涌了出來。

「看你也不像是個傻瓜，為何你卻輕信烏蒙，為何你不早些一走了之！你若狠心些，又何至於落得如斯田地！」

「咳咳......你以為我不想走？」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

「我！......」是啊......為什麼？

「烏蒙可以對我不仁不義，但他對你！但他對你......卻絕不是虛情假意，你不必要為了我與他這樣爭執。」楚紅玉避開阿骨的視線，阿骨無瑕再逼問他，只將雙臂收緊，湊上去吻上了楚紅玉的雙唇。

楚紅玉本想推開阿骨，可口中卻忽然被喂進一股微甜且濃稠的水液，那玩意令人難以下咽，卻對抑制劇毒擴散全身有奇效。

「你放心，這次我不會再纏著你了.......」阿骨柔軟的銀髮拂過楚紅玉的鼻樑，「普天之下，沒有我解不開的毒，其中也包括你身上的劇毒。」

「楚紅玉，你聽過一個傳說麼？在西南腹地，有一類人身上流著神血，他們的血可以化解疾惡，是神對凡人的恩賜。而我就是風氏的神子，這銀髮就是我的秘密，爹爹為了隱瞞我的身份，才對外說是我自小喜愛沾染毒物，才讓身體變得異於常人。」

「阿骨......」楚紅玉見阿骨嘴角流下血痕，才知道他方才是咬破了舌尖，餵了他神血。阿骨沒有說謊，楚紅玉也曾渡人舌尖血，可那畢竟只是凡人之血，豈有如此神力。

「你就算問我千次萬次，我也一樣會回答你我不愛他！可我並非不知感恩圖報之人，既然你也說他好，那麼處處就都是我的不對了。」阿骨的聲音帶了些哭腔，那淚珠兒像是砸在了楚紅玉的心上，疼得厲害，「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他給我的，統統還給他。這樣我就再也

不欠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