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小說: 浮光掠影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445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5:55
楚平南是鋤奸除惡的一代豪俠,可他的兒子竟然與這幫邪道中人稱兄道弟,於是人人都說楚紅玉身上沒有一點像他爹,只有這份豪氣倒是一模一樣。
楚紅玉在孔雀海和新結識的兄弟們喝得大醉,又在玉龍洞住了兩日,之後便一一拜別朋友,說要回嵩山去找妻子影畫。眾人知道楚紅玉的妻子是個男人之後,不但沒有感到驚訝,反而稱讚楚紅玉骨子裡就帶有邪氣,不顧忌世俗眼光,比他父親要強百倍。
說完,大夥兒又爭著要護送楚紅玉出大理,誰也不讓著誰,甚至鬧著說要選四個護法出來,擁戴楚紅玉當教主。楚紅玉未免這些朋友為他爭吵起來,只好臨時立了一個萬仙教,還點了白鳳做了大護法,一行人扎了一張十六抬的轎子,繫上紅布和綵帶,抬著楚紅玉一路敲鑼打鼓地從尹洲走到陽瓜州,這一路上的行人都沒見過這樣的排場,紛紛以為是皇帝出巡。
過了陽瓜州之後,楚紅玉下了轎子,再次向朋友們道別,他抱拳敬過眾人,又道:「各位兄弟姐妹,我楚紅玉自問不是什麼武功高強的大俠,難得各位英雄好漢不嫌棄在下武功低微見識淺薄,願意和我做朋友,楚紅玉答應你們,等我找回阿凝,我會帶上我的三位夫人,在這裡準備一萬壇美酒,到時再請大家一起痛飲,不醉不歸!」
「哦......原來大哥要找的不是什麼朋友,是你的一位夫人啊?」白鳳輕輕一笑,「怪不得大哥你愁眉不展,原來是情場失意。」
「好妹妹,你的恩德楚紅玉一輩子也報答不完,實不相瞞,阿凝還沒有答應和我在一起,只是我心裡已經當他是我的夫人。」楚紅玉說著,從袖口裡取出一隻雪白的貝殼遞到白鳳面前,「好妹妹,大哥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看你,這盒胭脂是上乘之物,送給你當留念。」
「你真好。」白鳳接過貝殼,又朝楚紅玉一笑,「小妹祝大哥儘快找到夫人,大哥若要擺喜酒,可不能忘了小妹。」
「一定一定。」
「教主,既然你歸期未定,不如由你想個口令出來,等你日後喜事臨門,準備好美酒佳餚時,再將口令發出,四方兄弟聽到教主的口令,一定會不遠千里來赴宴。」
「也好,這裡叫紫薇崗,既是我們分別之地,也是日後我們重聚的地方,口令不如就叫......萬仙紫薇,笑傲江湖!」
「萬仙紫薇!笑傲江湖!萬仙紫薇,笑傲江湖!」
口號聲響徹了整個紫薇崗,楚紅玉則在所有兄弟的目送下漸漸遠去,高大的背影很快縮成一個芝麻小點,最終消失在道路盡頭的揚塵之中。如今楚紅玉渾身上下只剩一把被師公李淳風從刀改成了劍的赤飛沙,他卻覺得無比自在,短短一年裡,他幾度重傷命懸一線,最終都化險為夷,還因禍得福,這些奇遇可都是別人幾輩子也碰不上的。
楚紅玉雇船走水路,沿著運河北上,半個月之後便到了荊州境內,有道是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荊州風光秀美,洞庭湖畔草長鶯飛,楚紅玉總說江南好,可這次卻不能停下來好好欣賞美景。
楚紅玉要趕著去嵩山,兌現他當日留下的承諾,這半個月來,楚紅玉每天都坐在船頭琢磨玄虛子的折葉劍譜,但終究參不透劍譜里的玄機,折葉劍有三十六式,每一招看起來都平平無奇,拿來強身健體尚可,卻遠遠不足以對抗敵人。
就這麼苦思冥想了整整半個月,愣是楚紅玉想破了腦袋也拿這本劍譜沒辦法,眼看著就快要到嵩山,楚紅玉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下了船之後,楚紅玉要走官道去嵩陽城,荊楚之地不愧是魚米之鄉,此地民風淳樸,家家戶戶門前都種滿了桑樹,院子里晾著自家織的絲綢,市集上賣什麼的都有,楚紅玉覺得這裡像極了天都。說起天都,楚紅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位美人陛下,想不到一晃眼,也將有三年不曾聽到鳳淵的消息了,倒是三年前,樂天碼頭初相見,那陣冷得令人心寒的香氣讓楚紅玉印象深刻。
楚紅玉走了大約一個時辰,沿途的風景依舊很美,但卻透著一股怪相,楚紅玉走得口幹舌燥,正巧水囊空了,附近又沒有幹凈的溪水河流,於是他沿路找客棧,又走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小小的茶攤。
怪就怪在這茶攤上竟然一個人影也沒有,茶攤里的土灶上分明還燒著一壺水,此刻正冒著熱煙,既然沒有人,又是誰在這兒生火燒水?然而楚紅玉實在口渴,便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大步走進茶攤,拿陶琬挖了滿滿一碗涼茶,兩三口灌下了喉嚨,這還不滿足,接著又灌了兩三碗。
楚紅玉長吁一口氣,饜足地擦了擦嘴角,然後又從錢袋裡拿出一枚碎銀子,小心放在了茶攤上,楚紅玉原本想找個人問問路,可惜這裡的人不知都去了哪裡。
茶攤的隔板上掛著兩根馬尾拂塵,雪亮雪亮的,像是用狐毛製成,應該是道家法器,興許是道士下山來喝茶,不慎落下的。楚紅玉恍然大悟,這些道士應該是常來這裡喝茶,才會把拂塵落下,難道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是九宮山?
楚紅玉喝完了茶,填飽了肚子,心想也該繼續上路了,於是他沿著小路慢慢地走,誰料腳下的路越走越寬,颳起來的風倒是越來越怪,楚紅玉遠遠看見路的盡頭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九宮山三個字。
楚紅玉走到這裡,不禁皺起了眉,這裡的風特別怪,空氣里夾雜著一陣又一陣的腥味,像是血的氣味。九宮山乃是修佛修道之地,怎麼會有血腥味?楚紅玉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沒想到呈現在他眼前的竟是一片屍橫遍野的慘景!
這些屍體全部都是被人一劍封喉致死,即便這樣,死後還要被人砍手砍腳,可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這些應該都只是平民百姓,楚紅玉大駭,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心狠手辣,連普通百姓也不放過?
正當楚紅玉失神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打鬥聲,楚紅玉立刻追了上去,這時便聽見一個粗嗓門喊道。
「溫人雅!你背叛教主,該當何罪!」
這聲音是從不遠處的一個亭子里傳來的,楚紅玉為看清楚是什麼人在打鬥,便又小心地靠近了些,那亭子上面懸著一塊匾額,寫有九真亭三字。亭子里有一張石桌,兩張石凳,一個青衣書生正坐在亭子里喝酒,而他身邊則圍十幾個凶神惡煞的黑衣人。
「我早就已經向教主說明一切,教主也親自下令讓我走,敢問你有什麼資格抓我?」青衣書生面不改色,反而拈起廣袖一角,提起酒壺倒了一盞酒,淺酌了一口。
「教主懷疑你圖謀不軌,所以又下令讓我來帶你回去審問,難道你連教主也不放在眼裡!」
「摩耶臘,你無非是想拔掉我這顆眼中釘,又何必假搬聖旨來壓我?」
楚紅玉聽這兩人的對話,看來那個穿黑衣的大鬍子是想公報私仇,但又怕打不過這個青衣書生,所以才找了個借口,帶了十幾個高手來堵截青衣書生。楚紅玉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那青衣書生,亭子內外殺氣騰騰,連風到了這裡也要變色,那青衣書生卻氣定神閑,哪怕是刀架在了脖子上,也笑著喝酒,正是泰山崩於前而顏色不變,這般氣概,著實令楚紅玉折服。
楚紅玉見大鬍子手裡的刀就快要出鞘,那青衣書生雖然武功高強,但他只有一個人,終究是寡不敵眾。楚紅玉擔心青衣書生會被困在九真亭里,於是施展輕功,飛身去到青衣書生面前坐下,拿起酒盞將他剛滿上的酒一飲而盡。
「好香的竹葉青!」楚紅玉的出現逼停了大鬍子拔刀的動作,青衣書生臉上微訝,顯然他也不知道面前這個無名小子是從哪裡蹦出來,要來幹什麼的。
「在下好像沒有請朋友來喝酒。」
「閣下的酒如此香醇,楚紅玉只是偶然路過,卻被你的酒香引來,這還不算是有意請我來喝酒?」
青衣書生抬頭看向楚紅玉,兩人一見面,便成神交,青衣書生一改方才冷淡的態度,隨即微微一笑,提起酒壺又為楚紅玉滿上了一盞酒。
「臭小子,你是什麼人。」大鬍子緊皺眉頭,這青衣書生一向獨來獨往,什麼時候多了個朋友?但見他倆這般熟絡,又不是像是初見面。
「小兄弟,這裡不方便喝酒,不如我們去個清凈自在的地方,你我痛飲一場。」青衣書生說著起身要離開九真亭,大鬍子見他要走,立馬一聲令下,十個人頓時將青衣書生和楚紅玉死死圍住,上百支楓葉鏢齊發,嘩啦啦落下來,好像嚴冬大雪。
楚紅玉與這書生互相背對,合力將楓葉鏢打散,青衣書生從腰間取下一支雕花玉筆,凌空提字,他的一筆一劃都是殺人的招式,在殺戮間,楚紅玉將這青衣書生寫的字串聯起來,在心裡一念,不想卻是一首凄入肝脾的詞。寫的是「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今夜送歸燈火冷,河塘,墮淚羊公卻姓楊。」
「小兄弟,你身手不錯!」
「過獎了。」
一個青衣書生已經極難對付,如今又多了個不速之客,大鬍子眼見手下不能捉拿書生,便一咬牙,將腰間的令牌取下,亮到書生面前。
「溫人雅,逍遙令在此,如教主親臨!」
青衣書生一見到大鬍子手上拿著的黑色底雕白牡丹的令牌,頓時色變,無奈之下只能停手。
「你好大的膽子,在逍遙令面前,你還不跪下?!」話音落下,青衣書生果然屈膝跪下,大鬍子得逞一笑,另一隻空著的手趁此機會在黑色的袖子里悄然運掌,楚紅玉識破了大鬍子的奸計,危急之際他立馬撲上去推開青衣書生,然而青衣書生的動作卻比他快了一步。
大鬍子的毒掌沒有劈在楚紅玉身上,是青衣書生又擋在了他面前,替他接了這一掌,青衣書生大嘔黑血,卻還是支撐著身子抬頭看向大鬍子。
「摩耶臘......你已經得償所願,就不要再傷及無辜,否則,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墊我的棺材板。滾!」
「你背叛教主,理應接受懲罰,砍去雙手雙腳......」大鬍子仍不肯走,青衣書生玉筆一揮,大鬍子身邊的兩個護衛頓時被劈成四塊,後者臉色一白,驚慌得連退了好幾步,再不敢靠近,最後只得悻悻離去。
「前輩!」楚紅玉趕緊扶住書生的肩膀,將他架回亭子歇息。青衣書生抬眼看著楚紅玉,輕笑道。
「楚兄弟,你真是好膽色,你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我不管他們是誰,總之路見不平,我就要拔刀相助。」
「說得好,想不到我溫人雅將死之際,還能遇見楚兄弟你,總算上天待我不薄。」青衣書生緩了緩,又道,「我就是雲蹤教長老溫人雅,如今教中流言四起,說我叛教,要捉我回去審問。哼,簡直一派胡言!」
「世上竟真的有雲蹤教?我還以為這些都是傳聞,畢竟誰都沒見過雲蹤教的人。」
「呵呵,雲蹤教詭譎神秘,是立於武林之外的教派,當然不會有人知道。咳咳......二十年了,我只不過想歸隱山林,從此不問世事,卻沒有料到會落得此般結局。」
「前輩,你的傷勢很重,不如讓我帶你進城求醫。」
「不必了,我中了摩耶臘的摧心毒掌,最多隻能活三天。你剛才出手助我,恐怕已經惹禍上身,我勸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如果我怕死,剛才就不會進這亭子。」楚紅玉嘆了口氣,他眼看著青衣書生因劇毒而露出痛苦的表情,卻對此無能為力,一番思量之後,他起身離開九真亭,沒一會兒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半個時辰之後,楚紅玉又重新出現在了九宮山下,只不過懷裡多了兩大罈子的酒,青衣書生見了他懷裡的酒,身上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一些,不由得笑了。
「楚兄弟,你究竟是何許人也?溫人雅一生縱橫江湖,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
「溫前輩是英雄豪傑,而我楚紅玉,不過是紫翎山莊里一個籍籍無名的紈絝浪子。」楚紅玉喘著氣,將兩壇足有十幾斤重的酒放在了石桌上,笑道,「剛才前輩請我喝酒,現在我也請你喝酒,這兩壇洞庭春,整個江城只有一百壇,我用一千兩黃金買下所有的酒,但只帶來了這兩壇,剩下的幾十壇全部被我砸爛了。我想你在最後一刻還能喝到如此獨一無二的美酒。」
「哈哈哈......楚兄弟,只恨我溫人雅沒能早生二十年,不然,我又能多一位朋友了。」
「溫前輩,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也罷,事到如今我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何況楚兄弟待我如此真誠,我想我也無需再避諱教規。」溫人雅長嘆了一聲,緩緩道,「我本是雲蹤教長老,幾十年來我對教主忠心耿耿,但是如今一切都變了......教主現在練成了無化神功,天下間已經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這幾年來教主不斷吞併那些小幫派,現在竟然還想吞下整個中原武林......我知道教主已經不會再收手,所以提出要辭去長老一職,退隱歸田。」
「溫前輩,什麼是無化神功?天下間無人能敵,世上真有這麼厲害的武功?」
「無化神功能破萬千武功,是幾百年前一位天竺武僧所著,這個天竺僧人仰慕中原武功已久,他潛心鑽研武學,為求日後能打敗中原的精英高手,後來過了五十多年,天竺僧人真的打敗了中原所有的高手,還把敗給他的人名刻在一本經書上,以此羞辱他人。這個天竺僧人最後來到少林寺,提出要和當時的方丈慈正禪師決一高下,慈正禪師答應與他比試,一個月後,天竺僧人竟然敗給了慈正禪師。他因此大受打擊,接著便閉關十年,鑽研如何破解少林武功,可惜的是,十年之後他終於出關,但是慈正禪師卻已經去世,他再也沒有機會打敗這個對手,只能將一生所學著作成一本大阿含經,不久之後便寂寂而終。」
「少林武功高深莫測,這個天竺武僧竟然只用之年時間就想出了破解之法,真是個百年難得的奇才。」
「這幾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爭搶大阿含經而喪命,後來經書不知去向,便失傳了,也許是天意註定,如今大阿含經又重現江湖,最終落在教主手上,看來中原武林劫數難逃。咳咳......」
「溫前輩!」
「無礙,一副臭皮囊罷了,」溫人雅揮了揮手,伸手打開酒罈的封泥,對楚紅玉笑道,「楚兄弟,自從我師兄鄧新九死後,十幾年過去了,我還是在寫這句『今夜送歸燈火冷,墮淚羊公卻姓楊』,寫不完的離別愁苦,如今總算能做個了斷。知己難求,既然我和楚兄弟有緣,不若結為異姓兄弟。」
「好,天地為證,今日我與溫前輩結為兄弟,從此肝膽相照,日月可鑒!義兄!」
「義弟!幹!」
楚紅玉與溫人雅舉起酒罈痛飲,溫人雅因師兄鄧新九之死,十幾年不肯釋懷,直到現在遇見楚紅玉,垂死之際還能對酒當歌,不枉來世間走一遭。
楚紅玉一口氣喝了半壇酒,等他放下酒罈,只見溫人雅一手抓著酒罈,垂著頭站在石桌前,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只是早已沒有了氣息。楚紅玉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但卻不後悔與溫人雅結拜做兄弟,他小心抱起溫人雅的屍身,選了一處山明水秀之地將他埋葬,但墓碑上只寫了義兄之墓四個字。
「義兄,為了不讓人來騷擾你,我不能在石碑上刻你的名字,望你泉下有知,不要怪我。」楚紅玉對墓碑深深拜了三拜,悵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