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之湄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2510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0
芳草萋萋,鸚鵡洲上。
一葉漁舟緩緩遊盪在茫茫的煙水中,晨天還有些陰澀,淡青色的天光籠罩在河面,水光瀲灧。
江心洲邊梅子半黃,早早停在船頭的水鳥終於等來主人一聲令下,一隻接著一隻飛離船舷,直插水底,一個白影忽然地從眼前晃過,也撲通墜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只留一件薄衫落在船頭。
須臾,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砰地爆出一團浪花,從那浪花中心躥出個赤著身子的男童來。
「爹!我捉到魚了!」男童將好不容易抓住的大魚舉過頭頂,朝著那船頭撐篙的男人喊了一聲,那一排天生以魚為食的水鳥竟也不如他的身手。
男童深吸了口氣,接著又往水中一沉,同那水鳥一起暢遊在悠悠的漢水之中,薄薄的霧水裡,他的身影不時露出水面,像狡猾的白魚。
「彘兒!快上岸來!」爹爹在船頭喚著他的乳名,男童這才重新浮出水面。
男童約莫五六歲,個子還不到爹爹的腰,從小便蓄起的長髮已經落到了腰下,顆顆晶瑩的水珠從他頰邊滑落,溫柔地描摹著他的眉眼。男童像是天上仙人種下的靈藕,得仙水滋養化成了人,雪白無瑕的肌膚透著嬌嫩的粉色,十指的每個指節宛如六月的第一茬藕花結出來
的新鮮蓮子,潔白,生嫩。
男童換上薄衫,坐在船頭將剛打上來的鮮魚用水草藤捆成一串,待爹爹將船靠岸,男童便提著魚跳下漁舟,旋風似的跑進一片良田,小小的身子很快就被稻花淹沒,只看見一個烏黑的頭頂。
細細的田埂隱在蘆葦與稻田之間,男童一路小跑,最後來到一片已經結了稻穗的水田裡,撥開高高的稻葉,只見那稻葉之後還貓著個孩子,與男童的容貌有三分相似。
「哥哥!」稍年幼些的孩子高高卷著褲腳,在稻田裡捉著泥鰍,這一轉身,不小心便讓手裡剛捉住的胖泥鰍趁機溜走了。
彘兒眼快,比那泥鰍更快,他雙手極快地插進淤泥里,一把便捉住了逃走的泥鰍,小心翼翼地扣起來,裝進了擺在田埂上的魚簍子里。原本尚算幹凈的衣衫頓時濺上了泥水。
「小狗兒,咱們回家。」彘兒牽起弟弟的小手,將他從稻田裡拉起來,接著又在弟弟跟前蹲下,小狗兒歡喜地爬上哥哥的背脊,兩隻手臂扣在了彘兒的肩上,滿手的泥抹了他一身。
彘兒把魚叼在嘴上,背著小狗兒朝家裡走去,別瞧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卻很結實,無論是趕集還是下田,彘兒都習慣背著弟弟,家裡農忙時,便是彘兒一手帶著弟弟。
兄弟倆走在細長的田埂上,前陣子下了場大雨,田埂被淹得不像樣子,如今只可供一人通行。這日近午,彘兒帶著弟弟回家用午飯,半道上遇見個面生的男人,田埂太細,不能兩人並走,彘兒於是便等在一邊,待那男人路過了再繼續回家。
那陌生男人生得有些怪,面容可以稱得上有些精賊,一雙細長的眼睛到處轉悠著,總有些不懷好意之感。彘兒抬頭瞧了那男人一眼,不料正與他打了個照面,這可把他嚇了一跳,立馬又低下了頭,不敢再抬起來了。
那男人也瞧了彘兒一眼,可就是這一眼,竟令他再也走不動道了。
妙哉,妙哉,誰家的男娃娃?竟生得如此俊俏!陌生男人不停地打量著彘兒,像是老狼在嗅聞自己的獵物,彘兒眉若初柳,杏眼桃腮,年紀雖小卻已經難掩麗質。
他背上還趴著個更小些的孩子,儼然是對兄弟,較之彘兒的清麗,這個小娃娃倒是嬌艷得很,艷中更透著一絲青澀的媚,陌生男人不由得嘆息一聲......這對仙童似的小人兒,生在漢水之湄,彷彿凝盡了漢水之靈秀,玉骨天成。
陌生男人忽然擋住彘兒的路,伸手欲抬起他的臉來,仔仔細細地瞧上一瞧,彘兒大驚,忙從他袖下溜走,慌慌張張地跑遠了。
陌生男人並未追上去堵截,只是眼珠子轉了轉,心中生出一個賊主意來。
彘兒背著弟弟一口氣跑回了家,當年的一間簡陋茅屋至今未改模樣,阿慶一家四口安身於此,自得其樂。茅屋四周圍上了一圈籬笆,籬笆內散養著幾隻雞鴨,還墾了一塊小小的菜田。
雨水剛過,夕顏花攀上籬笆,早早成蔭,小院子里搭著竹架,阿慶的妻正在晾曬衣衫。彘兒推開竹門跑進院子里,臉上還帶著被嚇出來的蒼白。
「亞父!」彘兒忽然撲進亞父懷裡,聞見亞父身上淡淡的皂莢味,方才安下心來。
「怎麼喘成這樣?」彘兒像條剛跳上岸的泥鰍,渾身都是泥水,亞父無奈一笑,只好打水來給一雙孩子洗澡。
澡盆里,兩個不諳世事的男童互相戲水、打鬧,水花濺得到處都是,鬧夠了之後,彘兒才捧起小狗兒的長髮,為弟弟濯洗。小狗兒瞥見哥哥的手臂上生著一朵淡紅色的花印,無端覺著好看極了,可再低頭一瞧自己光溜溜的手臂,他又有些羨慕。
「哥哥,你手上的那是什麼?為什麼我沒有?」
「小傻瓜,這是和君印,人人都有的,你也有,只不過你的長在腰上。」
「和君印是做什麼用的?」
「自然是嫁娶用的,就像冬葵菜對米粥,鹽醋對蒸魚,花和火是天生一對,以後等你成親了,那人的手臂上一定會有一團火樣的胎印。」
小狗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還不知嫁娶為何物,菜湯的香氣已經慢慢蒸騰起來,彘兒立馬覺得肚餓,今日在田邊遭陌生男人堵截的事也漸漸被他遺忘。
萬萬料不到,幾日之後,那日在田間偶遇彘兒的陌生男人竟然一路打聽消息,親自來阿慶家登門拜訪了。
阿慶家住在江心洲上,四面圍水,外人若想進來,還得要撐船走一段水路。日子雖清苦些,但一家人常得團圓,倒也安樂。
陌生男人雇船來到江心洲,一路尋到阿慶家,還沒進門便越過那矮矮的竹籬笆,遙見得一間茅草寒屋坐落其間,阿慶的妻正倚在門邊織魚網。男人駐足看了個仔細,又不禁嘆了聲妙,難怪那兩個孩子生得如此秀麗,阿慶的妻亦是個粉腮黛眉的美人,他臉上雖有淡淡的滄
桑痕跡,但卻十足是個美人胚。
篤篤篤,有人叩響了門。
阿慶的妻停下手上的動作,循聲望去,只見門外不知何時站了個陌生男人,一臉的精賊,不像是個好人。他猶豫著要不要過去開門,但見那男人又叩了叩門,這下沒法子,他只好放下了手裡的梭子,起身去開了門。
「這位官人,請問有何貴幹?」
「慶大夫人,小小心意,望您笑納。」男人開口便尊稱他大夫人,這可讓他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我可受不起,還請官人叫我阿良吧。」阿慶的妻連忙擺擺手,又推開了男人遞過來的兩隻肥雞,那雞可不是尋常物,雞身上的毛豐滿茂密,俱是雪一樣的白,雞冠子和腳爪都是烏金般的黑,只有富貴人家才吃得起這種雞。
「您就收下吧,拿去燉了,給令公子補補身子。」
「你我又不認識,這樣大的禮我怎能收?」
無論男人說什麼,阿良都不肯收下烏雞,無奈,男人只好說明了來意。
「慶夫人,我實話同您說了,今日我登門來訪,是為了一件事,一件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