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顯赫夫人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984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0
自太子消遠赴北疆之後不久,還未到中秋,華照君便回了桑陽城,連一頓團圓飯也沒能陪蘇後共進,屬實虧欠了至親。
同樣是親兒不在身邊,銀燭夫人卻還有一個兒媳陪伴在身側,相較之下,蘇後便顯得落寞多了。佳節將至,銀燭夫人吩咐宮人去織室要來兩匹熟絹,一丈蘇錦,為楚二公子量身做了幾件新袍,這是楚氏兄弟入宮之後的第一個中秋,總不能寒酸了。
雖是過節,但銀燭夫人只吩咐做了楚聽風一人的衣裳,反倒對大公子楚聽雲不聞不問,連一件首飾也不曾送去。二公子年幼,入宮以來處處受銀燭夫人疼愛,其兄與楚冷君大婚不久,楚冷君便當上了太子,外人肯定這楚家兄弟是有福之人,只可惜大公子名花有主,如今
只剩下二公子還未指婚。
京城的天氣愈發涼了,銀燭夫人不慎染了風寒,楚聽雲聽了之後立即趕往朱鳥殿,日日細心慎重地照顧,連銀燭夫人也不由得心疼起這個孝順孩子。
常常是天還沒亮,楚聽雲便早早到了藥局,親自為銀燭夫人煎藥,再送到朱鳥殿,服侍夫人用藥,小病尚且如此,銀燭夫人見楚聽雲辛苦奔走,還曾笑說自己日後可不敢再染病了。
這日,楚聽雲依舊趕來朱鳥殿為銀燭夫人送藥,除了日常服用的湯藥,那藥碗邊還多了一碟糕點,銀燭夫人下榻來到桌前,見了那糕點之後心情大好,連忙將楚聽雲召到身前。
「聽雲,你的手藝真是越發好了。」
「聽雲清晨出來走動,見今年秋天第一茬桂花正巧開了,一時興起就打了一簍下來,挑最鮮嫩的桂花洗凈,和那蜂蜜一同熬成桂花糖,才做了桂花糕。」
「辛苦你每日來回奔走了,本宮自有人服侍,你若是因此累壞了身子,那本宮可就要心疼了。」
「聽雲是晚輩,服侍夫人是聽雲的分內之事,談何辛苦?」
銀燭夫人飲完放得溫熱的湯藥,拈著素絹拭去唇邊的藥汁,忽然拉住了楚聽雲的手掌,將他仔仔細細瞧上一圈。楚聽雲喜愛素凈,身上這件袍子還是從家中帶進宮來的,原是藤色的一件長袍,經了幾個年頭已顯得陳舊,楚聽雲卻捨不得扔了。
「算起來,本宮吩咐織室為聽風裁的新衣如今也該做好了,」銀燭夫人望著楚聽雲,眼中是淺淺的笑意,「聽雲,你怪不怪本宮只顧著疼愛聽風,近些日子委屈了你?」
「聽風是楚家最年幼的孩子,又是我唯一的弟弟,莫說是夫人,即便是我,也會把最好的留給他。」楚聽雲回以一笑,眉眼溫柔如水,「夫人......聽雲從不在意衣衫首飾,我只願親人安康無憂,便寬心了。況且,聽雲知道宮中日子不易,陛下與蘇皇後尚未冰釋嫌隙,
即便是過節,也只有帝後順心如意了才能叫過節,否則縱是花好月圓,誰又敢歡慶。」
「只有聽風還是小孩子,不必置身大人的紛爭,料想蘇皇後也不會為難一個無辜的孩子。」
「蘇後要為難的從來就不是你們兄弟,本宮與他相處了多年,自然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只怕將來讓華照君登位做了皇帝,也難平蘇後心中的怨恨。」銀燭夫人忽然長嘆一聲,安撫道,「聽雲,消兒不是個不負責任之人,他也是不得已才遠走邊疆,並非要你多受煎熬。
他走之前,必定對你囑咐了些事,你照做便是。一定要好生照料自己。」
「聽雲明白。」
楚聽雲明知當下處境艱難,但聽銀燭夫人提起姬消,他臉上仍然難掩失落,多少個日夜他獨擁冷被,夢裡所見的,無一不是他,即便有聽風相陪,也無法彌補那份獨一無二的歡欣。
「楚將軍近來可好?等本宮身子大好了,就尋機會出宮去探望將軍。」
「多謝夫人惦念,父親如今住在徐伯伯的別苑裡,一切安好,他還時常寄信到宮中,讓聽雲不用記掛他,只不過......殿下不喜歡聽雲提起徐伯伯,因而此事聽雲還來不及告訴殿下,他已經離開京城。」
「是麼?」銀燭夫人微訝,「上將軍是陛下的左臂右膀,消兒無道理會抵觸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聽雲多心,聽雲只覺得殿下從南陲回宮之後,便像換了個人,聽雲只是稍提及徐伯伯,殿下便不高興,外人都說殿下不滿徐伯伯搶了他的功勞,可聽雲以為這都是不可理喻的污衊。」
「難得有你信任他,本宮也可省心不少了。」銀燭夫人撫了一把楚聽雲的臉頰,將他當做親兒一般寵愛,「你看看你,臉都熬瘦了,快回蘅蕪殿好好歇著。」
楚聽雲點點頭,攜宮侍回了蘅蕪殿,輕薄的紗簾後,銀燭夫人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攏。
「來人。」
「夫人有何吩咐。」
「遣人去請佩兒進宮一趟,一路上萬不可張揚,只當佩兒是來探望本宮的。」
沈佩曾是銀燭夫人身邊的寵侍,半年之前指給了徐少將軍做妻子,虧得這徐二爺是上將軍最器重的兒子,否則就算他給出萬兩黃金作聘禮,銀燭夫人也未必肯答應這門婚事。
沈佩知曉夫人的心意,哪怕他對少將軍根本毫無情意,也心甘情願離宮成婚,銀燭夫人能用一個沈佩,換來一道差遣陌刀騎的魚符,又能在必要時令沈佩成為他安插在徐府的眼線,徐家上下未必看不透銀燭夫人的用心,就算要防著他這個外人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憑徐栩對沈佩的深情,恐怕整個徐家也防不住,少將軍對著愛妻,自然也無所保留。
銀燭夫人吩咐織室做的新袍已經送到蘅蕪殿,穿在二公子身上尺寸正合適,二公子正當少年,因此夫人挑的絹布選的都是最嫩的顏色,其中有一匹粉藍色的蘇錦擱置在織室無人問津,只因那顏色太過稚嫩,宮裡的人都不敢穿。
銀燭夫人眼光獨到,一眼便相中了這匹蘇錦,遣宮匠裁成了裾衣給二公子送去,沒想到這過分輕浮的顏色穿在楚聽風身上,卻顯得無比俏麗且獨特。
二公子是驚蟄天里生的,眉眼都出落得艷麗嫵媚,配這粉藍恰到好處,家世相貌又都不錯,這樣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自然為旁人所趨之若鶩。
楚聽風酷愛蹴鞠,從前楚將軍的驍騎府里還有一塊廢棄的演武場,不久之後便被楚聽風霸佔,二公子興緻濃時,往往要叫上十幾個下人陪他踢球,楚聽風生性好動,又精力充沛,時常折騰得下人累趴在演武場,他還不盡興。
大公子這陣子每日都要去服侍銀燭夫人,沒有閑心去管束楚聽風,便將他一個人晾在蘅蕪殿里,楚聽風嫌悶得慌,於是又翻出自己心愛的蹴球,帶上幾個宮人去蘅蕪殿外尋了一片空曠地方踢球。
那蹴球用犀牛皮縫製而成,內里塞滿了米糠,二公子腳勁大,普通皮革做出來的蹴球經不住他踢上兩三天就變破爛,但凡是破了口子的球,楚聽風是一概不碰的,故而他抱在懷裡的蹴球無論何時都是嶄新的。
今日里換了新衣裳,楚聽風偏不知愛惜,仍然穿著新衣去踢球,不過一會兒衣服上就蒙了一層灰,正踢得高興,楚聽風腳下使力,不慎過猛,蹴球從他腳尖飛出,直竄到了高牆之外。
「二公子坐著歇會兒,奴才們這就去撿回來。」
「不必了,我自己撿。」楚聽風見宮人繞牆去撿球,這宮牆又長又深,等下人把球撿回來,恐怕太陽也快下山了,還有什麼樂子?
楚聽風揮開宮人阻攔的手,俯身將新衣的下擺捲起,瘦且靈活的身子輕巧地攀上宮牆,眼看著就要翻到另一頭去,將一眾宮人甩在了身後。
「二公子!您可仔細著點兒!」
楚聽風好容易攀上了宮牆,騎在牆頭往下一看,卻在朱牆另一頭瞧見一個貴族公子站在一株秋樹下,手裡正捧著他的蹴球。楚聽風不善與人打交道,又十分怕生,此刻見了生人,只幹瞪著一雙圓圓的眼,好奇又戒備地看著不遠處的男人。
「楚二公子,這可是你的蹴球?」那男子對著楚聽風笑了一笑,看起來並無惡意,楚聽風也不吭聲,只是點點頭,用眼神告訴男子,那正是他的蹴球。
「難得二公子今日有興緻,趕巧這球又讓我撿到了,不如就讓在下陪二公子踢球,光是一個人踢,可就太沒意思了。」
「我不認識你。」
「在下只是宮裡面一個默默無名的皇子,湊巧路過這裡,不想竟遇上了楚公子你,這何嘗不是緣分?況且我的蹴球踢得也不差,二公子日後若是悶了,大可隨時來合宮找我。」
楚聽風仍未回話,只覺得無聊透頂,不想再與此人廢話,他正想跳牆,誰知光有膽量爬上來,卻忽然忘了要怎麼下去,這樣騎在宮牆上,上不去又下不來,著實叫人替他捏了一把汗。
男子眼見楚聽風處境不妙,於是走到牆角,朝他伸出了雙手。
「二公子,你若不介意,就搭著我的手下來吧。」
楚聽風搖搖頭,拒不肯接受他的好意,男子又是一笑,安慰道。
「二公子別怕,我一定牢牢接著你。」
如不是這姿態實在難受,楚聽風寧願等宮人把梯子搬來,不屑理會這陌生男子,可宮人去了許久,遲遲不見回來,楚聽風等得心急,臀下又硌得難受,他看了看頭頂漸晚的天色,又看了看牆角的男子一直舉著的雙手。
哥哥大抵就快回蘅蕪殿了,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翻牆去撿球,一定會拉著臉教訓他,這可不妙。楚聽風咬了咬唇,縱然心中萬般不情願,也只能暫忍了不適,小心翼翼把手交了過去。
那男子的動作相當麻利,一把抓住了楚聽風的雙手,順勢就將他抱了下來,楚聽風兩腳落地時更是一根頭髮也沒傷著。
「謝......」哥哥時常教導他,受人之恩要道謝,楚聽風才剛要道謝,卻發覺腰上纏了一隻手臂,有意識地往前一收,楚聽風被這男子摟在懷中,他雖懵懂,卻也曉得這姿勢是極其不雅的。
「放開我!」楚聽風胸口翻江倒海,湧起陣陣噁心之感,原來這男子只是將他誘騙下來,等得手了便欲行不軌,楚聽風狠狠掙扎,幾次掙脫了陌生男子的桎梏,可轉眼又被抓了回去,重重抵在牆根處。
男子將楚聽風控住,又扯開他的粉藍袍子,窺了一眼他白皙滑嫩的脖子。
「二公子,這衣裳可真配你的肌膚,不知你這白白軟軟的地方,嘗起來是什麼滋味?」話音落下,只聽嘶啦一聲,袍子被扯至臂彎,一片胸膛立馬曝露在了昏黃的天光下,楚聽風羞臊難堪,幾乎要哭出來。
「住手!」楚聽風本以為沒人會趕來救他,誰知這緊要關頭,竟真的有人將他帶離了虎口。
「你好大的膽子,連楚二公子也敢碰。」來人將楚聽風抱了過去,護在了身後,一面說著,一面又為他系好了凌亂的衣衫。那男子被推開幾步遠,既不甘,又覺得十分丟醜,他的醜惡面目暴露無遺。
「你又是什麼人!竟敢壞我的好事,你可知我亞父是誰!?」
楚聽風驚魂未定,一張俏臉兒蒼白無血色,他躲在來人寬闊的廣袖下,呼吸間全是他身上濃烈的香氣,再抬頭,便見到一副冷艷的五官,似曾相識。
「公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紅唇邊綻開一個輕笑,頓時從凜冽寒冬化為陽春三月,「二公子畢竟是太子妃的親弟弟,您這麼做,壞了規矩不說,萬一嚇壞了二公子,太子妃定饒不了你。」
「本公子不過是見他可人,輕輕摸了幾下臉蛋罷了,壞什麼規矩?」男子仍然氣憤不已,又道,「若是太子妃一定要追究,大不了我便娶了他親弟,這樣總不算吃虧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辦了,怕只怕......銀燭夫人不肯點頭,我這個胞弟脾氣雖好,但卻見不得家裡人吃虧,就怕他告到陛下跟前,這事想不鬧大也不成了。」
「趙夫人,我對二公子情真意切,方才只是情難自禁......」
「世上哪有不愛鮮花的蝴蝶?還望公子謹記,萬不可再對二公子使蠻力了,幸巧今日被我撞見,要是讓別人瞧了去,這禍可就闖大了。」
陌生人悻悻離去,楚聽雲也已回了蘅蕪殿,但卻不見楚聽風的身影,後經一番詢問,他才匆匆趕往空地,果真見聽風躲在牆下。
「聽風,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要亂跑麼?」楚聽雲一把拉起弟弟,扯出他的衣袖,見了那新衣上的污漬,不由得勃然大怒,「你看你都做了什麼好事?!明知這是夫人為你做的新衣,你卻穿著它來踢球!」
「大公子息怒,聽風少爺年紀還小,正是貪玩的時候,衣服髒了,洗洗就幹凈了。」
楚聽雲聞聲望去,這才發覺護著弟弟的人正是趙夫人,他忙行禮問候,頗為羞慚地將楚聽風拉到身邊。
「舍弟頑劣,讓趙夫人見笑了。」
「大公子還是收一收怒氣吧,小少爺才剛受了些驚嚇,還沒緩過神來呢。」趙夫人一笑,將方才的事重新陳述了一遍,楚聽雲吃了一驚,全然沒有想到宮闈之內竟也會有如此荒唐的事。
「我聽說銀燭夫人近來染了風寒,正想進宮來探望,也是碰巧才路過此地,沒想到遇上了二公子。楚大公子......」趙夫人皺眉嘆了一聲,「你雖貴為太子妃,可眼下的處境卻並不好,況且消兒又不在宮中,無法照應你們兄弟,銀燭也應付得吃力,這陣子你還是小心為
好。」
「多謝趙夫人出手相救。」
「傻孩子,你我本就是一家人,我哪能眼睜睜看著二公子受委屈?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大公子記著,有什麼難事不方便對銀燭說的,大可以同我說,過些日子得了閑,我再來看望公子。」
趙夫人說完,又把眼神定在了楚聽風身上,朝他一笑。
「聽風少爺,你也有許久不曾出宮了吧?不如改日我向陛下請旨,接你到趙國府短住一陣,省得你在蘅蕪殿覺著悶,又無處可耍,來我府上,讓你弗哥陪你玩兒。」
「這怎麼好意思......」
「大公子不必擔心,趙國府也是消兒常來住的,他的別苑我日日都差人整理,從不讓外人住進來,幹凈著呢。」
楚聽雲領著弟弟謝過了趙夫人的好意,又送他到了宮門前,因是自家人,楚聽雲也便對趙夫人生了幾分親近,再一轉頭,看著沉默不語的楚聽風,他再是生氣,也不敢在這時候對弟弟發了。
「小乖,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