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第一次見到葉讓庭是在他十一歲那年。

男孩半夜偷偷溜出家門去買遊戲點卡，一出門就見到葉讓庭站在他家足有兩層樓高的圍牆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嘩啦啦地翻著手中的筆記本。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多少都有些膽大包天，於是林琛握緊了小拳頭，挺直身體向葉讓庭大喊：「你是誰？！」

——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人是怎麼站到兩層樓高的圍牆上的，也沒有想到這種脫離地心引力似的行為其實有點反常識。他只是覺得這人很帥，居然能爬那麼高，但他絕不會承認。

葉讓庭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道冷光。圍牆下的小孩兒仰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明明是張可愛的包子臉，卻偏偏要做出兇狠的模樣。

「喂，我在問你話呢！」小孩張牙舞爪，氣勢洶洶。

「這樣真的好嗎？」葉讓庭不動聲色地開口，「我記得你是要瞞著父母出去的。」

這樣繼續大聲叫嚷，整棟別墅的人都會被驚醒吧。

林琛漲紅了臉，似乎突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但他並不打算放過葉讓庭：那傢伙爬那麼高，是怎麼做到的？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林琛仍然質問道，只是氣勢明顯矮了半截。

葉讓庭緊抿的唇角微微一勾，鳳目漆黑如夜：「我叫葉讓庭，我是個死神。」

林琛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死神，就是沒有歸處的靈魂。」葉讓庭從圍牆上一躍而下，黑色的大衣在風中飛舞，如同一隻漆黑的鳳尾蝶，「你能看到我，表明你就要死了。」

林琛認認真真思索了半晌：「那你能不能等我用完這次的點卡？不多，只有七天半，十五元。」

他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躺著兩張紙幣。

葉讓庭沒有回答，眯起眼看了看眼前這棟富麗堂皇的別墅。

林琛，十一歲，應該死於今晚十二點半，死因是一場車禍。

葉讓庭最近幾天沒有工作，於是早就在一個星期前來到了林家，每日都站在這堵高牆之上，注視著那個將死的孩子。

原本死神這樣做，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曾經發生過死神對目標產生感情的先例。但由於葉讓庭的目標不過是個十一歲的男孩，於是上面就對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葉讓庭成為死神有多久，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始終在人世間遊盪，按照筆記上的指令，收走一個又一個亡魂，將他們送往輪迴。而他自己，卻沒有歸處。

這次來提前看看林琛的生活，不過是因為無聊罷了。

林家父親是一個跨國集團的老總，非常有錢，而林琛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當然還有一件事林琛不知道，那就是他其實並不是林家父親的親生兒子。與他父親在外豢養情婦一樣，他母親也有個情夫。不過想來這孩子也不會在意這一點——他與父母感情淡漠，反而與他家保姆像親母子一樣。

葉讓庭低頭看了看這個孩子，扶了扶眼鏡：「不行。」

林琛有些泄氣：「那好吧。你陪我聊聊天，總可以吧？」

葉讓庭抱起雙臂：「說吧。」

「我什麼時候死？」小孩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口氣就像在談論陌生人一樣。

「無可奉告。」

小孩轉了轉眼珠：「你能告訴我什麼？」

「我的名字，以及我是誰。」

林琛扁著嘴：「你真無趣。」

葉讓庭面無表情：「謝謝誇獎。」

談話沒法進行下去了。林琛覺得這個人簡直比學校的老師還要無聊。他伸了個懶腰走到門邊，決定還是先把他的點卡買了。至於他能不能玩，以後再說。

「我說。」開門的時候葉讓庭就站在他旁邊無聲無息地盯著他。林琛簡直忍無可忍：「你這樣看著我很沒禮貌的啊。」

葉讓庭有些意外：這個孩子至今都沒有對他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表現出恐懼或者是害怕，這讓他多少失去了些成就感。

「你要死了，你不害怕？」

林琛對他的問題嗤之以鼻：「為什麼要害怕？死了我爸就打不到我了，對不對？」

葉讓庭點點頭。

「我媽也不會罵我了，對不對？」

葉讓庭又點點頭。

「我也不用呆在這個家裡，被逼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了，對不對？」

葉讓庭又點點頭：他忽然發現林琛或許是知道自己並非他父親的親生兒子的。

「那我為什麼要怕？」林琛哼了一聲，「被你恥笑嗎？還是滿足你的某種成就感，死神先生？」

葉讓庭的冰山臉裂開一條縫，他瞪著他。

「我看，你也沒什麼好的。」林琛繼續跟他家院門的鎖頭搏鬥，「你打過遊戲嗎？」

葉讓庭搖搖頭。

「你飈過車嗎？」

葉讓庭一臉茫然。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好？」林琛撇撇嘴，「你的生活真是無趣。」

葉讓庭一瞬間覺得也許這個小孩兒說的是對的。他不記得自己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有沒有家人，有什麼愛好，除了他的名字和他的身份，他一無所有。

林琛已經打開了門鎖，正向街上走去。時鐘在黑夜中靜默地走著，今晚沒有月亮，連路燈都有些昏暗。

就在林琛踏上馬路的那一刻，葉讓庭看到遠處飛速駛來的車輛。車燈的光有些刺眼。

「林琛！」

鬼使神差的，葉讓庭出聲叫住了那個男孩。

下一秒，那輛車從林琛身前疾馳而過。

林琛柔軟的黑髮被車輛帶起的氣流驟然揚起，有些凌亂。

男孩一臉驚魂未定，回過頭來看著葉讓庭。

葉讓庭則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一件最為愚蠢的事情，他救了自己的目標，他救了林琛。

搞什麼！？

葉讓庭瞪著空氣：他不能生林琛的氣，因為這不是林琛的錯。他只不過有些受到林琛的影響——人類，對他來說是個非常遙遠而又帶了些模糊親切感的詞彙，而他在那一瞬間被林琛影響了，居然開始有些懷念人類的生活。

他都不記得的東西，有什麼好懷念的！？

林琛怯怯地走到葉讓庭身邊。死神先生看上去整個人都有些不好，正杵在路邊充當路燈。

「那個……」

葉讓庭凌厲的目光飛了過來。林琛不說話了。

兩人又在夜風中站了許久。雖說夏季的夜晚不冷，但蚊子也很多啊！葉讓庭是個魂體沒什麼影響，林琛可就倒了大霉。蚊子將他咬得滿身是包，癢得要命。

「我說……」林琛終於受不了了，「死神先生，難道我的死法就是被蚊子咬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