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呼嘯而過。

細碎的雪花紛揚而下，落在額頭上、睫毛上、面頰上……帶來幾分破碎的涼意。

紫微山在靜謐中佇立著，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白色的光芒，看上去和那個人一樣，冷漠又疏離。

季瑛伸出了手。

他很英俊，面龐也絲毫不帶邪氣。除了那一身玄色衣裳，無人能看出他統一了魔界，是魔界之主。他眉目平和，只是那雙眼裡流轉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微冷的光芒。

他會被攔下，毫無疑問。

看起來無害的結界滋啦一聲將他的手燙起一串水泡，紫微山不歡迎他的到來，或許那個人也是。

太久了，雲琛，太久了。久到我已經忘記我們上次見面時你的表情、你的衣著，但我永遠記得你手中閃爍著淡紫色光芒的長劍，和你頭上標誌紫微星君身份的玉持，泛著清冷的光。

幾百年的封印可不好受啊，雲琛。

季瑛微微呼出一口氣，他知道他觸發了結界的反彈和排斥，紫微山一定收到了警報。但那又如何？雲琛在去往蓬萊的路上，他今天來只想見見那位新入門的親傳弟子——他不相信會有人再度成為紫微星君的親傳。

他要親眼看看才行，畢竟他是見過林安懿的，也見過雲琛和他相處的模樣。那樣壓抑、那樣痛苦，明明顯而易見的事情卻無法說破，最終那個懦弱的人選擇了一個女子，而雲琛永遠成為了無心無情的紫微。

「主上……」

他的下屬在身後喚他。這次他來紫微只帶了兩個人，一人名叫庄蒙，一人名叫孟縈。庄蒙的靈力來源於人世間的貪念，孟縈的靈力則來源於人世間的情愛。季瑛很喜歡孟縈的力量——這個清純美麗的少女楚楚動人，原本也是有名號的神仙。只可惜她愛上了人類，而那個人類背叛了她，於是她選擇墮落，成為季瑛最得力的兩個下屬之一。

「我們不是來打架的。」季瑛笑著，笑容里隱隱含著一絲危險，「他們會解開結界。」

「如果他們不解開……」

「你在質疑我？」季瑛唇角微微勾起，眸子稍稍眯了起來，「庄蒙，我允許你重複一遍你剛才所說的話。」

「對不起，主上。」庄蒙低下頭，「屬下只是覺得這等待缺乏意義。」

「這裡輪不到你置喙。」季瑛挑眉，目光一掃，冷然而肅殺，「做好你的事。」

庄蒙退了下去。

魔界之主的決定的確輪不到他說什麼，但他總是覺得主上太過關注紫微了。雖說紫微是十四星君之首，代表仙界最強、最無可匹敵的力量，但這種耐人尋味的關注，也足夠讓魔頭們心生芥蒂。

對於墮入魔道的人來說，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心裡的執念和魔障。季瑛很強，但也不是強到毫無破綻。

庄蒙微微握緊了拳，旁邊的孟縈輕輕掃了他一眼，隨後挑起漂亮清秀的眉，勾出一個狀似無害的笑容。

愚蠢。

霧氣逐漸彌散開來。

紫微山自從上次季瑛被拒之後，已經過去超過一千年之久，早已變了一個模樣。結界之內的花草樹木因為正值隆冬而全部枯萎凋敝，只剩下漫山遍野的雪和光禿禿的枝丫。

季瑛的臉色沉了沉：雲琛居然允許紫微山內的氣候隨外界四季而變化了，想必又是因為他的親傳弟子吧，那個人類。

他知道魘魔在追殺那個人類時被雲琛親手擊斃，他也查看了魘魔的屍體，幹脆利落一招斃命，絲毫不拖泥帶水，雲琛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性格開朗飛揚而又心軟善良的少年。

只是我們兩個之中，總有一人活在過去罷了。

季瑛隨手張開結界，擋下迎面而來的一道攻擊。憑力度和速度來看，應該是雲琛當年收的第一批弟子。他微微一笑：雲琛絕不會放任紫微空虛被人趁虛而入，果然如此。

「我記得你。」季瑛開口說話的時候，漫天的飛雪都凌厲了起來，環繞著他盤旋飛舞，如同一條扶搖直上的白龍，「蘇別離，紫微第一代弟子中排行第三，只不過現在除了小琛和葉為書以外，你的實力卻是第一。」

他用輕佻而熟稔的語氣稱呼著雲琛，眼睛卻看著對面幾個穿紫衣的影子：「我不想傷他的弟子，我只想見一個人。」

回答他的是一柄長劍。

即使在飛雪之中，蘇別離手中的劍也反射著異常冰冷的光芒，幹凈，純粹，又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和決絕的殺氣。劍氣騰起，遙遙鎖定了季瑛。

季瑛眯起眼：「你以為你能打敗我？」

蘇別離絲毫不為所動。他冷然立於原地，身後共有六個紫微一代弟子，純然而龐大的靈力靜靜蟄伏著，等待著敵人露出破綻的時刻。他們清一色身著紫衣——事實上一代弟子已經完全可以不穿紫微服飾，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收了徒弟成為了師父，還有個別人獲得了自己的名號。但是當面對共同的敵人時，他們仍然穿上了紫微服飾。

那是一種象徵。

他們遠遠比門中的年輕弟子有對敵經驗，他們深知單打獨鬥絕不是季瑛的對手，若是團結一致，或許還有那麼幾分勝算。

「我不想動手。」季瑛在森然劍氣之下巋然不動，表情都沒有變過，「我只想來見一個人。」他偏了偏頭：「卓無衣在哪？請出來見我。」

「他不過是最年輕的弟子，魔界之主竟然也這麼無聊了。」蘇別離冷然道，「請回去，紫微山不歡迎你的到來。」

「何必如此小氣。」季瑛微笑，笑容里卻絲毫沒有溫度，「我只想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若不肯離開，我們只能請你離開。」蘇別離微微抬起劍尖，那身冷傲的淺紫色衣衫在風中微微拂動，他全身的靈力都隨之一變，彷彿在剎那間出鞘，猛然爆發開來。

這股氣勢磅礴恢宏，冷然森寒。庄蒙和孟縈的臉色都不禁微微一白——他們對上這股力量，居然感到些許壓迫和寒冷！蘇別離的實力，難道真的已經這麼高了嗎？

「哼……」季瑛微微抬起頭，感受著風中洶湧澎湃的靈力，忽然臉色一變：「雙鳳？」

回答他的是一聲清越的鳳鳴。

一紅一青兩個身影盤旋而下，攜帶而來的靈力著地颳起一陣風，席捲來紛紛揚揚的雪，飛散而去。季瑛英俊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只有那雙漆黑的眸子閃閃爍爍，明滅不定。

雙鳳於八百年前銷聲匿跡，沒想到今日又出現在這紫微山上。據說它們受了傷，被雲琛救下，留在太虛幻境，始終在休養。

季瑛對此從來嗤之以鼻。鳳凰是不死的鳥，連死亡都不懼怕，又怎麼會受重傷？有什麼人能傷得了它們？他心中已然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想，只是他必須見到卓無衣，才能得到證實。

雲琛，你留他在身邊，究竟是為什麼？

「雙鳳又如何？」季瑛負手而立，冷笑，「上古四大凶獸之一囚禁於太上，你們便認為自己已經大獲全勝嗎？我今日帶來了其餘三隻凶獸，本不想大開殺戒。只是雙鳳似乎對我並不很友好，那麼我也不介意看看，雙鳳和三大上古凶獸究竟誰強誰弱。」

蘇別離劍尖微顫，雪樣流光劃過劍身。他皺眉道：「如若開戰，你們一行人也必不能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季瑛傲然一笑，「我不過想見見卓無衣，解答我心中一個想不通的疑問。當然，我知道卓公子也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也可以為他解答。我認為你們應該問問他的意見，是不是，卓無衣？」

他提升了聲調，微笑看向蘇別離身後的樹林。紫微一代弟子吃了一驚，紛紛向後看去——一位身形修長、眉目俊郎的少年正站在那裡，一臉沉靜和肅殺。

「無衣，你……」穆小樓還未說什麼，卓無衣已經走到了隊伍前面。他抬起眼，直視著季瑛。

季瑛看到卓無衣，神情一動，眼底已然多了些瞭然和自嘲。

「卓無衣，我知道你會出來。」

「不錯。」卓無衣開口說道，「我想聽聽你要對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