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塵師兄總是這樣。」卓無衣走近他們的時候，白素婕正嘟著嘴抱怨，「『日落之前趕回』啦，『快點回去』啦，明明這次師尊說了我們可以明天回去，他偏偏要在子時之前趕回……」

池晏塵一臉無語地被她數落著，卓無衣聞言笑道：「最近四界並不太平，池師兄並沒有做錯啊。白師姐，他也是為你好。」

白素婕瞥了池晏塵一眼：「他哪裡是為了我？是為了秋師妹吧。」

「師姐！」秋凌俏臉一紅，目光在卓無衣身上閃爍了一下，「我和池師兄沒有什麼的，你怎麼總是拿這個取笑我。」

池晏塵聞言似是微微一怔，眼神在秋凌和卓無衣之間閃動了幾下，唇動了動，卻最終什麼也沒說。祁蘇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們，唯有卓無衣毫無所察，笑道：「又不是只有這一個上元節，以後還可以出來。」

「正是。」池晏塵開口道，微微皺起了眉，「快走吧。」

從城裡出來是一條寬闊的官道，順著官道向南便是一個小驛站。這座小城位於紫微山的西南方，也屬上樑境內，距離紫微也最近。儘管如此，為了儘快趕路，池晏塵仍是決定御劍。祁蘇入門時間太短，尚且不會御劍，便由卓無衣帶她。祁蘇年紀最小，也是孩子心性：「卓師兄，你不會把我掉下去吧……」

「怎麼可能？」卓無衣嘆氣，「上次師父帶你御劍，你怎麼不這樣問？真讓我傷心。」

祁蘇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因為師尊看起來就比你靠譜啊。」

卓無衣：「……」

南華劍在卓無衣手中，並未有什麼格外特殊的表現——它不會像紫微劍一樣散發出淡淡的光芒，也沒有助長功力的效用，但它的模樣還是非常漂亮的。

「卓師兄的劍真漂亮。」祁蘇感嘆道，「看起來像月光一樣，柔和又不失凜冽。」

池晏塵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了過來，卓無衣聳聳肩：「它也只有這一個優點了。」

祁蘇年紀尚幼，個頭不過到卓無衣胸前。卓無衣不得不抓住祁蘇後領的衣服，靈力流轉，四把長劍騰空而起，劃出四道冷光，向紫微山方向飛去。

「我怎麼感覺這麼冷？」祁蘇裹在一件大氅之中，露出凍得通紅的小臉。風呼嘯而過，她不得不提升了音量，「卓師兄，好冷！」

話音未落，一道紅光驟然驚破漆黑的夜空，向最前面的池晏塵電射而去！池晏塵身子一閃躲開，高聲喝道：「有人偷襲！」

卓無衣感到身後一陣灼熱的氣浪襲來。他猛地下沉，雙手結印準備構架結界的同時呼喊池晏塵等人：「快走，不要戀戰！」

「天真！」

有結界出現在夜色之中，擋在了他們的前面。四人一個急剎車，堪堪停了下來，險些撞上那道波光粼粼的結界。

「是誰？」池晏塵已經一手捏訣在胸前，臉色沉了下來。

一個單薄而削瘦的人影自黑夜中走出，立於結界之外，與他們遙遙相對。此人穿了一襲純黑衣袍，月色之下翻飛如龍，顯出上面綉著的繁雜銀色花紋。他帶著兜帽，因此看不清他隱在陰影之下的臉，只能看到袖子中伸出一雙蒼白如紙、骨節分明的手，看上去異常駭人。

「……！！」卓無衣眸中露出震驚的神色。池晏塵和白素婕也不禁驚駭地望著他。

「是你……」卓無衣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格外嘶啞低沉，「……魘魔，你不是死了嗎！？」

不錯，眼前這個人影燒成灰他也認得——屠了雲出城滿城，重傷池晏塵和白素婕，又差點殺死了他，最後被雲琛一劍斬殺。他……怎麼可能還出現在這裡？

黑影微微動了動，兜帽輕輕抬起，似乎是這個男人做了一個轉頭的動作，帶著幾分不屑。

「你說的是殷遲那個廢物？」他踏上一步，夜風隨著他的動作撲面而來，如刀割般刮過面頰。兜帽下傳來一聲低沉的輕笑，「我可不是魘魔殷遲，我是魘魔殷盛。」

「……」卓無衣緊緊抿住唇。他早該料到這一點——魔由心生。人心不滅，「魔」就不死不滅。死了上一任魘魔，下一任魘魔很快就能接替。只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我應該感謝你們這些仙人。」殷盛又踏上一步，臉埋在陰影之中。他蒼白如紙、骨節分明的手向前緩緩伸出，觸在結界之上，「若不是你們習慣了安逸，習慣了無所事事，又怎會在封印突破之後如此恐慌？『魘』的力量有一半來自仙界……否則我怎會繼承得如此之快？」

卓無衣無言以對。多麼諷刺的現實——他們本該是制衡與壓制「魔」的一方，卻變相助長了「魔」的力量。就如同雲琛曾經說過的那樣，有光就會有影，有明就會有暗。任何事情不單單分黑白兩面，人心更不能一概而論。所謂正義，所謂邪惡，難道真的涇渭分明嗎？

「我的目標只有你一個，卓無衣。」殷盛的黑袍如暴風雨前壓抑的烏雲。他輕輕按碎了自己布下的結界，「其他人現在若走，我可以放一條生路。」

「快走。」卓無衣將身前的祁蘇推給白素婕，「回紫微山。」

白素婕扶了祁蘇一下，聞言秀眉一挑：「我怎麼可能拋下你一個人走？」

「逞英雄？」池晏塵再次瞥過來一道目光，意味複雜。隨後他轉頭直視著殷盛，淡淡道，「卓師弟，我們很久沒有比試過了，不如趁今日一決高下。」

「我們絕不會拋下你自行逃脫的。」秋凌秀美的面容上出現一絲堅定。

「你們……」卓無衣很想說你們太傻了，這麼多人恐怕加一起都打不過殷盛。若是只留下他一個，他或許還能拖一拖。然而事情容不得他多想，殷盛黑袍一動，原地便只剩下一道殘影！

身後！

卓無衣等人身在半空，長劍在腳下。手中無劍，仙術又需口訣。情急之下，卓無衣翻身前蹬，一個前空翻同時一手抄起腳下南華劍，當地一聲擋下殷盛袖底騰起的一絲銀光，隨即長劍擲向腳下，穩穩飛回空中。

「好厲害！」被白素婕攬在身前的祁蘇被卓無衣這一系列反應動作驚得睜大了眼睛，「卓師兄真的好厲害！」

白素婕也深有同感——她甚至沒有看清殷盛的動作！那襲黑袍在她眼中就是一個高速閃動的殘影！

「哦？居然還能接下這一擊，看來雲琛對你很上心嘛。」殷盛立於虛空之中，聲音饒有興趣的樣子，「我倒不想那麼快殺你了。」

卓無衣沉住氣並沒有答話。

雲琛曾經和他說過，若身在空中而遇上敵人，手中無劍兩手空空，該怎麼辦？

第一，用瞬發仙術；

第二，用劍鞘；

第三，畫符布陣。

第四，樂戰。

「無衣，你在對敵的一剎那就應該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在哪裡，對方的優勢和劣勢又在哪裡。以己之長，攻彼之短。」雲琛當時神情淡漠，只有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流轉著清冽的光華。他忽然從原地消失，在卓無衣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之時，紫微劍便已架在他的脖頸上。

卓無衣當時苦了臉：「師父，我對上你豈不是沒有優勢？」

是的，他對上雲琛毫無勝算，但若對上殷盛——適才電光火石般的交手他便已經清楚，對方勝在力量和速度，自己勝在感知力。

卓無衣深吸了口氣：若論靈力強弱，他不會比殷盛差。但若論對靈力的控制力和應用能力，他恐怕就不如殷盛了。但願……

下一秒，殷盛又一次消失了！

「池晏塵！」卓無衣高吼一聲，順手摘下劍鞘，想也不想便將靈力灌註上去，五指一彈一道金玉之聲裂空而去，恰好擋住出現在池晏塵面前的殷盛！池晏塵反應不慢，剎那間縱身躍起，長劍向前飛出，又堪堪停在他腳下。這一來一往在片刻之間便已結束，池晏塵幾乎驚出一身冷汗。若不是卓無衣那聲脫口而出的提醒，他恐怕此刻已經命喪黃泉。沒想到殷盛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捕捉不到他行動的痕跡。他不禁有些後悔：留下來根本毫無用處，反而還有些拖累在場唯一能勉強與殷盛相抗的卓無衣。

卓無衣也是指尖發麻，冷汗涔涔。他的感知力能夠感覺到殷盛的動向——也多虧了這點他才及時做出反應。雖然把劍鞘當樂器用於樂戰有些勉強，但這是他當下唯一的應對之法了。

「不錯。」殷盛抬起手來，聲音低沉喑啞，「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再度從原地消失了。

「小心！」白素婕一聲尖叫卡在喉嚨里。她的眼前驟然炸開無數道銀光，帶著森森寒氣，向她和祁蘇激射而來！白素婕的表情凝固在驚訝和駭然上，撲面而來的劍氣與壓力幾乎將她瞬間凍結！

死定了！

叮叮噹噹數聲，刀劍相交之聲密如連珠。數道鮮血飛濺出來，空氣中逐漸瀰漫出一股血腥氣。池晏塵凝眉抬手，嘴唇翕動，終於完成仙術口訣，數道火光迸射而去，盡數擊打在激斗中的兩人身上！

轟然一聲纏鬥在一起的劍氣爆散開來，卓無衣擋在祁蘇與白素婕身前，捂住胸口咳嗽了幾聲，身上卻奇蹟般沒有半點傷痕，唯有衣襟、袖口、衣擺等幾處地方劃出大大小小數十道口子。殷盛倒縱出一丈有餘，池晏塵的仙術大半打在了他的身上——他雙手顫抖，滴滴答答的鮮血不住流淌下來，很快洇濕了袖口。

卓無衣安然無恙地站直身體，劍鞘指著殷盛：「高下已分。殷盛，我們畢竟有五個人！」

「怎麼可能……」殷盛深吸了幾口氣，冷哼一聲，「卓無衣，這筆賬日後我會找你單獨討還！」

說罷他袍袖一拂，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夜色之中。

「卓師兄，你沒事吧！」

「無衣，你還好嗎？」

祁蘇與秋凌幾乎同時開口。秋凌微微一怔，白皙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祁蘇則因為卓無衣替她和白素婕擋下了攻擊，等於又救了她一次，瞬間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我沒事。」卓無衣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的手。適才與殷盛短兵相接，他其實處於下風。那些飛濺出來的血，其實都是他的。池晏塵的仙術有一小部分波及到了他，畢竟他們二人速度太快，池晏塵無法分辨也能理解。只是為什麼他身上的傷口全部消失不見了？現在除了衣袍上的數十道口子之外，他身上竟然沒有半點傷痕。

「池師兄，你剛剛出手有一部分擊中無衣了。」秋凌轉向池晏塵，聲音有些低，「你……」

「我並非有意。」池晏塵眉峰緊鎖，目光複雜地看著秋凌。那眼中隱約有難過與受傷的神色，「他們的速度太快，我無法分辨……」

「我沒事，池師兄並沒有擊中我。」卓無衣御劍飛了過來，打斷他二人的話。他神色複雜而凝重，「快走吧，以免還有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