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雲琛只這樣淡淡說道，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看出那裡面的不屑、懷疑、譏笑……

僅僅因為愛上一個人，他就被整個仙界所否定；僅僅因為感情為世俗所不容，就連他的能力也一併否定。

他突然覺得很累。失憶的時候他一個人呆在暖閣，那種浸入骨髓的涼意和孤獨就如同他此刻的感覺一樣。他終究還是活成了過去的自己最不屑一顧的樣子。

「等什麼？」奚文珺輕笑，帶了幾分蔑意，「等季瑛自己來找我們嗎？」

「不錯。」雲琛的語氣已經顯出沉沉倦意。他瞥了神情各異的人一眼，倦然說道，「他一定會來紫微山找我們。就算你們不在這裡，他的第一個目標也必然是紫微。」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也不禁無力地笑了一下。他居然如此篤定，就因為他曾經非常了解季瑛——這麼多年，他果然沒變。如果不是因為對雙鳳失蹤的原因心存疑慮，懷疑卓無衣與雙鳳失蹤有關，他怎麼會僅僅帶了兩個人就來到紫微？雲琛更不可能輕易封印他。說到底，他們兩個這麼多年的爭鬥以來，活在過去的只有季瑛一人而已。

「諸位若是信得過我，可以在這裡等待。」雲琛向蘇別離、穆小樓和卓無衣示意，讓他們三人隨他離開，拋下一句淡淡的話，「若是不信，盡可自行離去。」

說完，他帶著三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上陽殿。

四人沿著山路一路前行，一路上都異常沉默。直到卓無衣突然停住，開口道：「就到這裡吧。」

穆小樓看了蘇別離一眼，伸手布下一道結界。雲琛回過身看著三人，儘管景色宜人，卻無人有欣賞的心情。

「我來說吧。」卓無衣心中清楚雲琛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只是不知該如何措辭，於是主動說道，「雖然我已是南華仙尊，但諸位無不是我的前輩。言語中冒犯之處，還請多多原諒。」他頓了一頓，續道：「我們之中有叛徒。」

這一句簡單道來，言簡意賅，幾乎沒有任何廢話和質疑的餘地。穆小樓神色平靜，蘇別離也是一臉淡然，但眾人心底具是一震。在霍錚找上紫微的時候，或許眾人心中就已經隱約有了計較，只是此刻由卓無衣直白說出，方才直面此事而已。

「我並不是說叛徒在我們四人之中。」卓無衣擰了擰眉心，神情也頗為煩躁，「但紫微必然有叛徒，而且與我們關係密切。否則各位星君不可能詳細知道我和師父的事情，並且發難突然。」

有夏日的風拂過林葉之間，吹亂了各人的心緒。蘇別離垂下眼，聲音淡淡：「我絕不可能背叛紫微，我認為與我相熟之人也沒有理由背叛紫微。」

穆小樓微微點頭：「我也一樣。」

卓無衣蹙眉正要開口，忽然從山腳傳來了蒼涼凄遠的鐘聲，一下一下，響徹整座紫微山。眾人都在這鐘聲之中靜默。

警鐘。

季瑛竟這麼快就找上了紫微。現在雙鳳已失，二代弟子又全部傷勢未愈，僅剩一代弟子八人，恐怕紫微在劫難逃了。

「心魔會來嗎？」雲琛忽然在蒼涼的鐘聲中輕嘆，「也罷，終究是要做出了結的。」

穆小樓揮手撤去結界，向卓無衣和雲琛二人深深望了一眼，長揖到底：「師尊，南華仙尊，紫微已是生死存亡之際。弟子穆小樓，若日後再無相見之日，先叩謝二位。叩謝師尊教誨之恩，叩謝南華仙尊朋友之誼。」

一旁的蘇別離也一同下拜。雲琛扶住二人。

「今日結果未定，全力以赴就好。」

果然是有叛徒存在。

卓無衣擊飛一名魔界中人，反手架住另一柄砍來的長刀。紫微結界被人從內部打開，季瑛、聞溪、庄蒙、孟縈分四路攻上。他們彷彿對防守的位置了如指掌，如同老鼠一樣從空隙中鑽進。

誰會是叛徒？

在刀光劍影、術法結界之間卓無衣瞥到兩個熟悉的影子：葉婉晴和長遙。他不禁一怔，只見葉婉晴架開面前劈下的一柄長刀，翻身避開旁邊刺來的一桿長槍，卻並未注意到有四根極細的銀芒一閃而過，直奔她太陽穴而去！

「小心！」

卓無衣一聲長嘯，靈力轟然爆出，猛地將身周衝出一塊空地。他伸手在懷裡一摸，四枚銅錢脫手而出，宛如流星趕月般射了過去！

叮噹幾聲輕響，葉婉晴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冷汗涔涔望向卓無衣的方向，眼神也怔了一下。

「你怎麼……」

「不是廢話的時候！」卓無衣揮開當頭砸下的長槍，南華劍借力推出，長槍柄擊中對方胸口，將他打得一口血噴出，「你我雖有諸多恩怨，卻總不能看你們倒下！」

「你……」葉婉晴微微動容，「師尊在哪！？我有話要說！」

「你說吧。」卓無衣順手在劍上一拂，靈力隨叮噹之聲彈出，飛濺出去。他玄色袍袖飛揚而起，宛如臨世天神。

「紫微山有叛徒！」葉婉晴在一片刀劍相交之聲中喊道，「有人出賣了紫微！」　

兵敗如山倒。

失去了雙鳳，二代弟子又全部帶傷，僅剩的紫微弟子不得不一步一步後退，慢慢收縮著防禦。昔日里安靜祥和的紫微山在片片龜裂，滿山蒼翠在強大魔氣的侵蝕下顯出斑斑駁駁的空地，呈現出一派凋敝枯萎之景。爭鬥持續到晚上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得已全部退入紫微山主殿上陽殿。已經衝破封印的季瑛與心魔聞溪、貪魔庄蒙、情魔孟縈分四路攻上，最終匯聚在上陽殿殿前。

十四星君竟無一位留下，他們似乎並不信服雲琛，亦或是對這位離經叛道的紫微星君感到失望。他們早在魔界攻入之前就離開了紫微山，也許根本不會回援，也許只是隔岸觀火，袖手旁觀。

子時三刻的時候，紫微的防守還剩下太虛幻境、太上幻境以及上陽殿三處。季瑛並未著急攻進太虛、太上，畢竟那裡幾千年來就是福佑之地。雲琛等人所在的上陽殿，是他的首要目標。

做一個了結吧，雲琛。

上陽殿前，僅餘下不到三成的紫微弟子席地而坐。他們幾乎全部帶傷，包括一代弟子。二代弟子本就傷勢未愈，經此一役徹底喪失了戰鬥能力。除了林安陽還有力氣站起身以外，其餘人都已是風中殘燭。

「你怎麼樣？」天相星君之子長遙照顧著右臂中劍的葉婉晴，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憂慮，「沒想到，紫微有難之時眾位星君也是如此冷漠……」

「紫微只不過是多了個好聽的名號罷了。」葉婉晴臉色煞白，嗤笑一聲，「仙界各懷心思，和魔界也沒什麼區別。」

她的目光仿若不經意間望向雲琛。這一晚月色昏暗，雲琛的衣飾依然如皎潔的月色一般，只在其上點綴著些青色花紋，卻無端為他添上幾分靈動之氣。她輕嘆一聲：現在整座上陽殿的防守結界都由他和卓無衣二人撐起，每防禦住一道攻擊便是對他們的一次衝擊。

「紫微仙尊真讓人猜想不透。」長遙嘆息道，「有那麼多條路可走，卻偏偏選了最遠的一條……」

「我父親失蹤那年我才剛剛出生。」葉婉晴忽然轉換了話題，低語著，「他就像能夠未卜先知一樣，早在失蹤之前就給我寫了幾封信。他說，師尊有一天會眾叛親離。」

紫微已經搖搖欲墜，叛徒還未找出。現在雲琛與卓無衣竭力保護的人裡面，也許就有那個背叛者。葉婉晴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允許有人傷害雲琛！畢竟那是教導她三十多年的人，於她，也是她最後的溫暖與依靠。

「婉晴，你知道我……」長遙忽然出聲，昏暗的月色之中他的臉色有些窘迫，但依然語帶堅定，「我會保護你。」

葉婉晴聞言微微一怔，心緒暫時從叛徒一事上拉了回來。她還未說話，便聽結界外響起一個清晰的腳步聲。

季瑛面帶微笑，負手立於結界之外。

「別來無恙，小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