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毓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又是三天後了。神醫說他太虛弱了，能醒來已是萬幸，日後，估計要纏綿病榻一輩子了。

宇文泰叔侄二人自他醒來之後，就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招惹到他。他們可還記得神醫說的，不能受刺激之類的話。

可是宇文毓醒來之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連眼神也沒有給他們一個。他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床頂，似乎有焦距，又似乎沒焦距。

「毓兒，你渴不渴？爹爹去倒水給你喝，好不好？」

「對啊，毓兒，你睡了這麼久，一定餓了，堂兄去命人熱一熱粥。多少吃點。」

宇文護的手碰到他的指尖，涼得像一塊冰，他忍不住把它握在手中，試圖用自己的溫度讓它熱起來。宇文毓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宇文護，那雙眼涼薄得沒有一絲溫度。宇文護的心底沒由來地一慌，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見這雙眼已經緩緩閉上了。

宇文護二人見狀連忙連聲呼喊，但卻不見床上的人再有什麼反應。喊來了神醫，得到的結論是他又睡過去了。

「活了又如何？這麼痛苦地活著，還不如一死百了。」

「如果繼續心存死志，再勉強維持生命，也最多不過五年光景。」

「生無歡愉何為生？他啊，是在怪我們不讓他好好的死。」

……

神醫的話，一句一句的，像是一把尖刀一樣，扎進宇文護二人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剝開他們自欺欺人的包裝。

自以為是為他好，其實不過還是為了自己。為了不讓自己在無盡的悔恨中度過餘生，為了讓自己擁有補償的機會，不惜一切代價，竟將他扣留在這冰冷的世間，忍受永無止盡的病痛折磨。

可是，沒辦法啊……看到他躺在棺材裡的痛徹心肺，真的真的，不想再經歷。

他恨他們，他一直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中，宇文毓昏睡的時間遠遠大於清醒的時間。有時候，只醒來半刻鐘，馬上就會又睡過去，根本沒有時間給他喝粥喝藥，都是趁他昏睡的時候，宇文護給他嘴對嘴哺過去一點，就算是補充能量了。對此，神醫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幾天，他的臉色甚至都比不上昏迷的時候。

他在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

這個認知，讓所有人徹底慌了。他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留住他。

這日，宇文毓好不容易有片刻清醒。

全部的人驚喜過後，就是一陣忙亂，倒水的倒水，準備吃食的準備吃食，擰幹毛巾的擰幹毛巾，還有，檢查的檢查……

而作為眾人中心的宇文毓，正氣息奄奄地陷在棉被裡，半睜著眼睛「看」著這一切。他已經很虛弱了，虛弱得話都說不了，連喘氣都費勁了。可是他還是執著地撐著沉重的眼皮，並不肯閉上。

「兒子，你想要什麼？」宇文泰注意到他的異樣，一手緊握他的手，一手輕撫他的臉頰。這些天，他的心太疼了。他悔，悔當初因為他的漠視殘忍，讓他受盡苦楚；他恨，恨自己的不懂珍惜生生錯過了這許多時光。

宇文泰看他好像要說話的樣子，趕緊把頭側過去，緊貼著他想要聽清他的話語。

宇文毓張口喘了一口氣，積蓄所有力量，在他的耳旁斷斷續續地說道：「你…恨…我…對…嗎？」

宇文泰如遭雷劈。

你恨我，因為我的出生讓你的大業功敗垂成；你恨我，因為有我，你不得不與一個不愛的女人假裝伉儷情深，卻錯過真正深愛的人。這些，都是你藏在心底不敢說的秘密。

「現…在……」我終於要去死了。

宇文毓笑了，下一秒，所有人都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一口鮮血，猝不及防地噴射而出，濺了宇文泰滿頭滿臉。

他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嘴巴還在微微蠕動，那口型，分明就是，「娘。」

「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