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宇文毓始終很配合地吃吃喝喝睡睡，但依舊是不吐一言。宇文泰二人從最開始的期待，轉變為現在的順其自然。

罷了，只要人好好的，就好了。或許毓兒，是要用這種形式來懲罰我們呢。

他們倒是一腔熱忱，這高洋卻是隱隱有些擔憂，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宇文毓要是一直這麼病著，他們又能有多大的耐性呢。眼下宇文盛又下落不明，到時候少不得要自己將他接來好好照顧。他從未隱藏他的這個心思，因此宇文護經常跟他嗆聲，說他絕對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高洋心想，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

兩個三十歲的大男人，此刻卻像個小孩子一樣。

宇文毓其實都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他只是懶得搭理。他太累了，累得連說句話的能力都沒有。他冷眼瞧著宇文泰二人，小心翼翼地討好他，照顧他，心裡不解地在想，這是做什麼呢？這裡又沒有外人，還不忘演這麼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戲碼，難道不覺得累得慌嗎？

不過既然他們想演，自己也樂得配合他。說不定哪天，自己就被攻陷了，重新落入到他們的陷阱之中。就像以前，爹爹只要稍微對自己和顏悅色一點，自己一定就會高興一整天。

你看，這不又來了？

「寶貝兒，你看，這是我特意找來給你解悶的，你喜歡它嗎？」宇文護逗弄著手上的小…王八。

他略帶歉意地對宇文毓說，「本來想弄只西洋貓來的，可是神醫說你有喘疾，不能碰有毛的東西。」

那也不用弄只王八過來啊喂！哪個無聊的人去喜歡王八？還有，能不能不要叫寶貝兒，怪噁心的。

宇文毓有一瞬間想把這些話脫口而出，可最終他只是徒勞地張張嘴，又很快閉得死緊。他太久沒說話了，聲帶又受到了損傷，用儘力氣，也只「啊」了一聲。可就是這一聲，也足以給宇文護極大的驚喜。

「毓兒，毓兒！你要對我說什麼？毓兒，你終於肯理我了嗎？」

「……」

「毓兒，你是不是肯原諒我啦？」

「……」

「毓兒你聽我說……」

「……」

「毓兒……」

「閉…嘴……」

「啊！毓兒！好好好，我閉嘴，寶貝兒你不要生氣。……神醫！神醫！」

宇文護不顧宇文毓微弱的掙扎，把他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頭去蹭著他的脖頸。宇文毓眉頭一皺，正要推拒，卻感受到頸部一陣濕熱。

他哭了。

他抬起的手，最終落在了他的背部。

宇文泰和神醫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幅和諧的景象。兩個人抱在一起，一個安安靜靜的，另一個在低聲啜泣。

宇文毓抬起頭，看到他的父親。這是這幾個月來，他第一次正視這個人。

他老了。原本烏黑的頭髮，如今已是兩鬢斑白，雖然不好看，但卻增加了一點人氣。這才應該是真正的他。

爹。他無聲地說。

卻讓門口的這個老人，險些摔了手中的碗。他雙唇蠕動著，眼裡盛滿愛意，似乎在回應著，謝謝。

……

宇文毓最終還是沒熬過三十歲那年的冬天。他躺在男人的懷裡，腦海中閃過的是一幕幕過往的歲月。他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可是仍舊執拗地睜著眼。

其實，偷來的這幾年光景，他真的真的很滿足。愛過，恨過，痛苦過，快樂過。最後沒有遺憾地死去。

他感覺他的兩隻手都被人握著，是那麼的暖和，但終究是在也無法溫暖自己了。

他蠕動雙唇，想在這世界留下最後的隻言片語。

再見了，我的……

「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