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廟沒有僧眾，是一座被遺棄不久的荒廟，南面有座翠色山巒，北面一條涓涓溪流。

這裡離市集很遠，輕功最快一整日，以程昭現在的狀況，三人在雲清廟苦等不是個好辦法。於是戚晏之和茗一借了馬車，同程昭搬去市鎮抓藥，在客棧等候陸羽。

程昭昏迷了多久，戚晏之便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多久，他全然不顧及了自己的身孕，就算茗一勸說他休息，戚晏之也從不懈怠。

每每褪下程昭的衣衫幫她換藥，戚晏之的神色中已經沒有了那份羞澀。他仔細的看著那幾道痕跡，滿滿都是心痛和內疚。

這是打鬥那天後的第七天，程昭依舊面無血色的躺在床上，只有微弱的呼吸和略高的體溫證明她還活著。要不是傷口有癒合的趨勢，高熱也有所緩解，戚晏之大概真的會殺了那個醫館的老庸醫。

秋季風涼，戚晏之體質偏寒，一到秋冬便會手腳冰涼體質變差。但他依舊毫不懈怠的待在程昭的床邊，每天只有吃飯和熬藥的時候會離開片刻，就連晚上睡覺，也會中途醒來到程昭的屋子看她有沒有醒。

他不讓茗一做任何幫助他的事情，只想親力親為，彷彿這樣便能緩解內疚，填補心靈，希望她能早一日醒過來。

比如此刻，茗一端了飯菜進來，又看見帝王坐在床邊，牽著女人的手摸著肚子:「昭，雲兮最近踢我踢得厲害，許是你好久沒同她說話，她想你了。」

「一直沒敢告訴你，我取了雲兮這個名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你聞見酒香了嗎？昭，你快起來吧，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你難道是不想見到我？為什麼我在你身旁你不肯醒呢？」

「我知道你想見陸羽，我在廟裡留了紙條，明後兩天他大概就會趕過來了。」

或者是編造一些理由，想要騙她起來:「我的安胎丸要吃盡了……」

「茗一買來了這裡最好的酒……」

「我在市集上買了糖榴子，你不起來我就都吃了……」

後來，哄騙變成了威脅:「昭，你是不是已經醒了，因為不想看到我，所以故意裝睡。你一天不醒，我就殺一個人，直到你醒來為止。」

最後，威脅卻變成了告白:「昭，我不能沒有你，我對你的愛難道是罪過嗎……」

第八日，是她昏迷的第五天，程昭的高熱終於退卻，繞是如此，她依舊一直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根本沒有轉醒的跡象。

怒極暴戾的戚晏之彷彿魔鬼一般佇立在那個醫館，他拖著疲憊的身體，指著地上的五具個身首異處的屍體，對那些人說，他會一天殺掉一個人，直到程昭醒來為止。

不知是戚晏之的威脅起了作用，還是真如戚晏之說的那樣，陸羽的到來太過湊巧。

那是第九天的夜晚，長時間沒有休息的戚晏之差一點昏厥，茗一終於顧不得身為下屬的服從，將戚晏之扶到了另一間房歇息。

陸羽終於踏進客棧，找到了他們的房間。

戚晏之面色依舊慘白，但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看氣色，倒是他比程昭更慘淡一些。

「我來照顧她吧，你趕緊去休息。」陸羽聽茗一講了來龍去脈後，他見戚晏之面色難看，心軟叮囑了幾句。

讓陸羽來照顧程昭，戚晏之是十分放心的。可他並不情願，因為他總感覺，程昭要醒過來了，而且，她醒後看見的第一個人會是陸羽。

當想法應驗的那一刻，戚晏之的心裡卻十分平靜，他快步到了房間，看到的是兩個人的含情脈脈。

那幾天，程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她躺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動彈不得，她除了自己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摸不到。

她不知道那是夢，以為自己要被困在那片黑暗裡。恍惚中，卻聽到有人在同她說話。那個聲音很動聽，不斷的縈繞在她的耳邊，卻並不使她覺得厭煩，甚至使黑暗中的自己不再孤寂。

那個聲音的主人剛開始是溫柔的，他的話里總是帶著歉意，卻又讓人心疼。

她聽著他說著孩子，可她卻想不起來什麼孩子，誰的孩子。

之後她又聽到了美酒和糖榴子，覺得聲音的主人一定是和她十分要好，或是她的愛人。可後來溫聲細語變成了恐嚇威脅，她才發現他生氣了。

她想哄哄他，可她被困在黑暗裡，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他胡作非為傷及無辜。

可是他的話又太讓人心痛，聽見那句「我對你的愛難道是罪過嗎」忽然令黑暗中的她找到了一點力量，她想反駁那個聲音，她並不是對那個聲音沒有感情，她靠著那點力量靠著那些心痛，終於……睜開了眼睛。

難道，那個聲音的主人是陸羽嗎？一直照顧我，同我說話的那個人是他嗎？令我心痛讓我想要愛護的人是他嗎？

「師弟，我昏睡了多久？」程昭嘴唇幹涸，用著沙啞的聲音問著陸羽:「這是在哪？」

陸羽倒了溫水遞給程昭，溫柔的笑了一下:「你昏迷了快六天，我們在姬國邊區的客棧里。」

這個時候，房間門被打開，戚晏之挺著肚腹站在門口，面上可見焦急。

「你來了，安胎丸要吃完了吧，這個你吃著方便，我之後會再做些給你。」醒來的程昭已經對夢裡的那些話記不太清了，卻潛意識的認為，安胎丸要用完了。

「等你好些再說。」戚晏之看著面前的一對「佳人」，面色更加難堪:「我有些累了，你們慢聊。」

他輕輕的為他們關上房門，只有身後的茗一知道，戚晏之的雙手多麼的顫抖。只有戚晏之自己知道，滴落在地的淚珠，不是別人心殤的痕跡。

為什麼會這麼巧，陸羽來了程昭便會轉醒，大概這就是天意，自己並不是程昭的良人，苦苦糾纏兩人只會越來越遠。大概是她不願見到自己，所以就算陪伴多久，她都不會醒來。戚晏之如是想著，將被子蓋過頭頂哭泣，他，下定決心要離開程昭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小羽，麻煩你了。」

正在給程昭喂藥的陸羽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倚在床頭的女人:「師姐，你……你叫我什麼？」

「沒什麼。」

「師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這個稱呼有多久。」陸羽放下藥碗抱住程昭，泣不成聲:「我以為這個稱呼我再也聽不到了。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應我的情意。」

「在你十歲之前，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叫你的嗎？」程昭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別哭了，黑衣人的事情解決之後，我們就回谷里呆一段時間？」

「好，好！」

「對不起，小羽。你喜歡我，並不是你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