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安華第一次覺得冬天竟然可以如此的冷。父皇的身體越來越差，於是禪位，讓他登基。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安華獨自一人去見了張憬言。

他們坐在酒莊裡，就著風雪喝著烈酒。酒庄外面的風雪不夠大，杯中的烈酒也不夠烈。

「聽說你要走了。」安華首先開口，他的眼睛望著對面的人，似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最終化為垂下的眼瞼，和入口微澀的酒水。

「嗯，家中有急事。」張憬言帶著笑意的說：「以後我若是再來都城，咱們還能見面的。」

「嗯。」安華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晃動了一下杯子里的酒。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冗長的沉默，安華獨自喝了幾口酒，本就酒量不是很好的他，已經有些微醺了。他用手支著腦袋靠在桌子上，似是無意又似有意般問道：「張兄，是否有意入朝為官？」

「入朝為官何人不想呢。」張憬言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說道：「不過像我這樣閑散慣了的人，還是比較適合做個閑散的俗人。」張憬言舉起手中的杯子，對著安華說：「來來來，喝酒喝酒，喝酒是最舒服的事情。」

安華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和張憬言一樣，舉起酒杯，等到杯子的邊緣碰到唇瓣的時候，他又把杯子放了下來。屋外的雪小了點，沒有之前那麼的大，從旁邊半開的窗戶縫隙里看去，酒莊院子里的枯樹被壓彎的枝幹上，雪從枝椏上落了下來，落在了同樣是雪的地上。

座位邊的炭盆里黑色的木炭被燒成一片火紅，安華伸手用放在旁邊的鑷子撥動了幾下，盆里的火勢燒的更旺了。

他說：「既然張兄心朝萬物，我也不好挽留了。」他舉杯，「就祝君一路平安。」

「多謝。」張憬言神情有些許的複雜，只不過在舉起酒杯的剎那，便被笑容代替了去，彷彿在瞬間戴上了個面具。

他們喝著酒，一直喝到傍晚，直到阿亮前來敲門催促，安華才無奈地起身告辭。

離開的時候，雪已經停了一路上過去，農家的屋舍外面屋檐下，火紅的燈帶著暖意，從他的眼中一直躥入心頭，偶有犬吠，也有哭啼入耳，讓安華有些惆悵。

他坐在馬車裡對著坐在馬車外的阿亮說：「回去後，你便去休息吧，明兒要忙的事情很多，早點休息。」

「喏。」阿亮應道。

安華聽著聲音閉上了眼，馬車裡小小的香爐散發著一直以來常用的香味，嗅著這個味道，他恍然入夢，看見小小的自己被母妃打了一個耳光，阿亮站在身後一言不發，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和滿心的委屈。之後，他又看見自己的父親，指著自己身上的龍袍，婢女正在幫他更衣，安華聽見他父親說：「這身衣服，穿上了就不能隨便脫下，這代表著你的責任，也代表著整個國家。」

「安華你要記住，只有你變得比別人殘忍才能保護你自己，保護你所想保護的人。」他的父親啊，說著話的時候手裡拿著劍，那是一把劍身有點兒破損的劍，他卻憐惜的像是在看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因為你是太子，於一人之下，之後你又將變成皇帝，於萬人之上。」

「你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殿下？殿下？」馬車停了，阿亮的聲音將他從夢裡喚醒，父親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宮闈里一片似星光般的燈光里。安華從馬車上下來，掌燈的眾人領著他往太子殿中走去，今夜，他的母妃去他父皇的床邊守夜，而他得養精蓄銳，為明天的大典做好準備。安華突然有些疲倦，他想要作畫，可此刻沒有筆墨紙硯也沒有桌子，他想要吟詩作曲，可周圍沒有知己也沒有聽。

就那一瞬間，他想起了阿亮，於是他喚了他一聲，可聽到應答後，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張著嘴在那裡，舌尖打著轉，最後只得發出無用的嘆息，合著步子，落入一片雪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