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瞞得住便是瞞得住，瞞不住的東西，費盡心機的想要替人瞞著，遲早會被發現。

掛著劉府的府邸外，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各個都伸著脖子往裡看。家丁拚命的攔著，怎麼也攔不住，堪堪停留在門口，面露凶樣威脅也沒用，有幾個膽大的，爬上了牆，坐在紅色瓦片上朝里看著。

人喜歡看熱鬧的習慣，從古至今一直都未改變。

天空突然覆上了一層陰霾，豆子樣大小的雨水，一點一點的落下，砸在鯉魚池裡，濺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樹葉被打的上下晃動，沒有風，沉寂而壓抑。

大堂里，青瓷的水杯被人扔到地上破成一文不值的碎片，上好的碧螺春灑了一地，女子的父親坐在紅木的椅子上，胸腔上下的起伏，一陣一陣。

女子抱著孩子跪在地上，「無論您怎麼阻攔我依舊要去見他，帶著孩子，也帶著這封信找他問個明白。」

「你怎是如此糊塗。」他搖著頭，手中的手杖不知何時掉落在了地上，身上墨色的唐裝遮掩不住起伏的胸脯，「荒唐！」他用手拍著桌案。

「我不孝。」女子朝著自己的父親磕了幾個頭，磕的很響，沒幾下便破了皮，滲出了血絲。

坐在椅子里的他突然咳嗽了起來，像是要將肺腑里所有的東西都咳出來，絳紅色的臉滿是憤怒，「你踏出這門就不用再回來了！」

女子起身，望著椅子上彷彿老了十幾歲的人，朱唇輕啟，她說：「父親，女兒不孝。」

那一瞬間，已過五十的人，蒼老的像是已過半百的老人，他就坐在那裡，望著女子離去的背影，沉默不言，唇角緊繃著，銳利的眼睛裡蒼白的什麼也不剩。許久他站了起來，垂立在身體兩側的手，微微的顫抖。

「罷了。」他說：「留不住，誰都留不住。」

他緩緩地邁著步子走進內堂，走的極慢，彷彿每一步都耗盡了半生的力氣。他一生有兒女雙全，此生最愛的那人，在生了這一對兒女後離世，前些年，兒子大鬧著要去遠方參加，最終瞞著他偷偷的溜走，沒了音訊，而如今自己的女兒也離開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碩大的宅邸，安靜的嚇人，怎麼樣也沒有溫度。

之後一連幾天都下著雨，風也狂亂的舞著，像是要撕裂什麼，他點著油燈，捧著幾天前老友送來的古籍卻怎麼也看不進，心煩意亂的。

老管家阿福走了進來，神色慌張，猶豫了會便湊到他的耳邊，他說；「老爺，小姐和孫小少爺，沒了。」

他楞了片刻，雙唇微抖，隨後他說；「你說什麼？」

阿福猶豫了會，再度開口，「老爺，節哀。」

四個字像是一道悶雷，將他所有的理智全部泯滅，他紅著眼，指節蒼白，青松般挺直的背部霎時間彎曲了起來，他扶著桌子一點一點地站起來，然後朝屋外走去。

下起雨時的江水，翻湧的厲害，像是一個咆哮著的野獸，兇狠的要將所有的東西全部吞噬，他穿著單薄的裡衣，什麼話也不說，就站在雨水裡，站在無人靜謐的江岸，許久許久，他才開口：「孽子！」

這一場打擊，令本就身體不好的人，一病不起。

等到那個參軍的人回家時，迎接他的是，破敗的府邸和自己父親與妹妹靜默無言的牌位，那一天，他跪在那兩個牌位前面，一跪便是一天，再次站起來時，他用自己的軍衣將牌位包裹，抱在懷中，背脊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