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天被送到矯正所里來的，那人戴著眼鏡，穿著純白的襯衣，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書卷的味道、那天的雨打在黑色的轎車上，他推開車門下來，撐起了黑色的傘。

那人不急著從車邊離開，反而轉過身，把傘撐在開著的車門上，從那裡又下來一個人，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他將傘給了那個老人，朝他說了句對不起，就放開了手，淋著雨走進了矯正所的鐵質大門。

也同樣是這樣的一個雨天，那個將傘給老人的人，站上了屋頂，盧亞星站在他的身後，手裡拿著一份早餐，雨水打在他們的臉上，模糊了視線，盧亞星將早餐朝那邊舉著，他說：「吃早餐了。」

那人搖了搖頭，他伸手指了指盧亞星，他說：「送給你了。」

「哦。」盧亞星也就順從的盤腿就地坐了下來，他拿起被雨水打濕的麵包片，咬了起來，沒過一會，就從這個簡陋的餐盤裡消失得一幹二凈。

那人也坐了下來，看著他吃，看他吃完了，那人就對他說：「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好。」盧亞星想了想，點了點頭。

之後那人說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話，是從一本書上背下來的，盧亞星就記住了兩句話，一句是他的家庭住址，一句是他從樓頂一躍而下時所說的，他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是一本書里的，但盧亞星不知道是哪一本書里的。

如果他知道的話，一定要看一看那本書。

盧亞星沒有將這句話告訴那個人的家人，因為他沒有找到那個人給的地址，那個地址是錯誤的，住在那個房子里的人不是那個送他來的老人，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盧亞星問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說他一直都住在這裡，從小到大，也不認識那個叫做曾溪的人。

而現在，他想把這句話送給蔣重山，他想要讓蔣重山帶給他的家人。

於是他起身，又回到他妹妹的房間，從抽屜里找到一支快沒有水的水筆，思量了許久，他才落筆，寫好後，他把筆放回了原位，把紙張折好，放到桌子上，然後他在這個房間又坐了一會，才起身走出去，用鑰匙將房門鎖上。

下樓，走到蔣重山的車子前，坐進去，將鑰匙交給蔣重山，順便說了聲謝謝。

他說：「以後鑰匙你幫我保管吧，我怕我會弄丟來。」

蔣重山遲疑了一會，接過，然後對他點了點頭。

車子開到半路，蔣重山的手機響了，響了好幾聲，於是他在路邊停了車。電話是蔣重山公司打來的，似乎是有什麼急事，總之聽起來，語氣很是急切。不得已，蔣重山將盧亞星放在了路邊，他說：「你回家等我好不好？」

「好。」盧亞星點了點頭。

「等我回去，買你最愛吃的蝦。」

「好。」盧亞星說，「你回家的時候去一趟我家，我有東西落在那裡了，你能幫我把它拿回來嗎？」

「好。」蔣重山應道，說完這話，他就開著車離開了。

盧亞星順著人流走著，路過車站，看見蔣重山說過得車子正停在那裡，車上空空蕩盪的，他站在站台後面看了好久，看著那輛車子關上了門，駛去遠方，然後他就又往前走去。

他走到一個跨江而建的橋上，橋是最近建成的，他走到橋中間，在圍欄邊上站著，站了好久好久，忽然間他伸出了雙手，抓住了欄桿，他說：「對不起。」

這句話沒有聲音，只是唇瓣上下動了動。

他翻身過了圍欄，朝著江水，化為了一隻貼著水面飛行的飛鳥，順著江面上的風朝天空飛去，之後飛去遠方，從車水馬龍的街頭飛過，又越過霓虹，來到城市的另一端，那裡空氣依舊渾濁，他停在了一個老人的窗前，那個老人推開了窗，忽然對著他笑了起來。

蔣重山忙完了事情去拿盧亞星落在那個無人居住的房子里的東西，他坐在車上，將那個摺疊整齊的紙打開，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完時，他哭了起來，坐在車裡哭的撕心裂肺的。與此同時，新聞報道有人從橋上跳下，警方正在全力打撈屍體。

而下一條，是矯正所被端，裡面所有人被抓，那些被送到矯正所里的少年，都被遣送回家的新聞，就連盧亞星的聲音都在那條新聞里被播放了出來。

「你回來了。」他正準備再次起飛，就聽見那個老人忽然張開了嘴，對他說話，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於是他收回了翅膀，停在了窗檯上，靜靜地回望著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