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天塹大江自西而東，將南北分開，天布林在大江以北，康陽以東，而鹿陽山隸屬南方的飛星國，與丹憲國接壤，在地圖上望去，山水遙迢。

濂滄江兩岸散布不少小城小鎮，交通繁華，遊人如蟻。

「原來，山下有這麼多人的……」小師祖左顧右盼。

好多好多的人從身旁走過。

他看見一個小攤，木桌上面擺滿了木頭雕成的各種動物，用蠟打上，可愛至極，挨著一家賣油的家人，掛著乒乒乓乓的油瓶，冰糖葫蘆從左邊來，波浪鼓和竹蜻蜓又從右邊穿過去，糖水擔兒搖搖晃晃奔波著，雜貨郎手持驚閨響在耳朵邊，玲瓏玎璫。

有好多小玩意兒，李玄青都親手幫他做過，因此小師祖一路下來，都是十分冷靜的，直到……再過去就是一家面門不小的店，牆壁刷的粉白，一桿幌兒，寫著百味蒸糕坊，招徠往顧。

小師祖站住了腳，挪不動了。

李玄青牽住他的手，笑道：「進去吧。」

店門櫃檯前，放著許多顏色形狀各異的蒸糕，店內還有許多。

小師祖跟在他身後，一雙眼從這裡轉到那裡，各個托盤裡五顏六色，有栗子蒸糕，黃金蒸糕，綠豆蒸糕，紅豆，荷葉，芝麻，紅棗，杏仁，有紅色，白色，黃色，綠色，青色……

這蒸糕店著實大，居然還有山藥做餡的蒸糕，稱得上百味二字。

小師祖看來看去，轉了一圈，目不轉睛，只是手還牢牢抓著李玄青。

李玄青也抓緊了他的手。

「我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蒸糕……」小師祖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李玄青，臉上因興奮而臉頰微紅：「玄青，你說哪一種最好吃？」

李玄青道：「小師祖可以每樣帶一點，待嘗過就知道哪一樣最好吃。」

橋邊一家小飯館，因為臨近橋而命名近橋軒。

二樓窗口掛著一竹簾，半捲起勾著，春風度來，花香入室，河風熏得客人半醉。

小師祖拿起一個蒸糕，咬一口。

李玄青道：「先吃飯吧，小師祖。」

小師祖把咬了一口的紅豆糕遞到他嘴邊，他張口咬了，這已經是第三個了，小師祖不喜歡的口味，李玄青代為收拾。

旁邊有人指指點點，小師祖渾然不知，他幾乎不看其他人，這些人似乎只存在背景圖裡，在視線不明顯的邊邊角角里，永遠不在他正眼裡，甚至不在餘光里。

李玄青英眉輕抬，正掃一眼，無咄咄逼人，沉澱骨子裡的壓迫感和威懾力足以讓客店安靜下來了。

玄青好凶，小師祖心想。

李玄青收回目光，往他碗里夾菜，在山上的時候，小師祖總要自己為他選好了菜夾到碗里，否則一張小臉便是食不下咽，委屈巴巴的模樣。

這一年來李玄青早已經習慣了，伺候好了這位小祖宗，自己才能安心下筷子。

小師祖見他為自己夾菜時，那神色十分平和，之前的肅殺威壓都一掃而空。

心裡便十分開心，原來只對自己這麼溫柔。

碗里的飯菜都變得香甜可口，津津有味。

旁邊一眾食客早把目光壓低了，不敢再瞧，心裡腹誹著，這位一看便是惹不得的。　　

吃完了飯，便登船下江，濂滄江水勢磅礴浩大，渡口處可謂舳艫千里，人多嘴雜，李玄青出了幾兩銀子，單獨包下一艘船，免得與其他人擠在一艘。

當夜便在船艙里過夜，浪推千里，江心月白，波光映著漁火，小師祖自小山裡長大，見了這樣景緻，一時不肯罷休，只在船舷處站著，晚風拂過他衣擺獵獵作響。

李玄青在一旁靜靜看他，並不打擾。

小師祖朝他笑，聲音混著江風：「我從沒見過這樣多的水。」

李玄青攬住他肩膀，感覺到這樣青樹脆草般的肩膀握在自己手心裡，一時心裡思緒涌動，如這江水綿綿不斷。

小師祖一整天持續興奮的情緒遇見這溫暖的懷抱，如同豆子泡了水，終於有些綿軟，眨了眨眼，有點困。

「該睡了，小師祖。」李玄青輕聲道。

小師祖抬頭，眼裡映著水中月光：「好，跟玄青一起睡。」

他們躺在低矮但寬闊的船艙內，李玄青把他攬著，虛握著手，指背輕輕撫過他垂落的頭髮，如同冰絲茵——順滑如水，以前將軍府有過這麼一件寶物，用千年冰蟬絲織就。

櫓棹輕撥，水上月光順著他們相擁著的縫隙流動，遠處的漁火和輕渺歌聲在暖燭里搖曳。

小師祖極為享受這樣的安靜和舒適，春水嬋月彷彿都在輕輕的撫慰身體，他將額頭貼著李玄青的下巴，輕笑說一兩句話，氣息鑽進李玄青領口，落在他胸膛。

星河落下的眼睛有些睏倦。

自從下了山，小師祖就出現了認床的毛病，李玄青就是那張床，他一定要抱著李玄青才睡得著。

李玄青當然十分欣喜這樣的情況，只是小師祖睡覺前總是不自知的愛這裡蹭蹭，那裡碰碰，摸摸他的胸膛，戳戳他的下巴，睡著了還會無意識的蹭著他。

李玄青雖然自製力極強，理智又克己，但終究是熱血方剛的男人。每每隻能轉過身背對著他，默念清凈經。

小師祖真的明白自己與他的關係嗎？恐怕是懵懵懂懂，那一顆赤子童心，並不了解這世間聲色皮肉，意動欲生之事，他的心思通透，只承載雲水之撩動，盪悠著潔白無瑕。

李玄青將這潔白無瑕的雲水，捧在心裡，不攪亂不冒犯。

忍耐是如此痛苦的事。

可是每當看見那恬靜的睡顏，李玄青又覺得能擁他入睡，已十分難得。

登了岸，就是飛星國境地了。

沿江一帶都是魚米之鄉，富庶熱鬧。

進入飛星國都城的時候，有士兵在城門把守，旁邊放著一筐白巾條，有專人在那裡發放，進城時每人一條。

慕容玉滿一月前因病駕崩，這七七祭事內進入都城之人，無論游商客販，都必須戴上素巾，以示百姓之慟，緬國王之德，悼失明主之殤，這條規定，恐怕直到祭禮過去，才能解除。

李玄青在小師祖臂彎上綁上孝布，小師祖不解的看著他：「山下的人死了，一定要這樣嗎？」

李玄青道：「只是重要的人死了才這樣，等過了這個城就好了。」

「好，聽玄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