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應憐回到岸上，已經是兩日後。暮色漸沉，他的黑衣有些舊了，上頭有些白色痕跡，是鹽水曬幹後留下的印記。

岸上景色與他走時並無什麼不同，只是人卻一個都看不到。

施應憐並非沒有感到四周的不同，只是他非要回去不可。岸上的房子前後排列並不整齊，而且有些相隔甚遠，從施應憐上岸的地方到兩人的住處約摸有一里地，施應憐腳步一刻也沒有停歇。兩日沒有進食，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泛起了皮，一雙眼睛卻愈顯明亮，裡頭有三分急切，幾分冰冷。

他們先前居住在村莊邊緣，他還有些許力氣，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個房頂往回看，果然，房子周圍全是人......即使已經是死人。

施應憐推門而入的時候，子書裊裊正拿著一把侍衛的長劍，可是，她怎麼會敵得過對面的人？

看見她的第一眼，施應憐怔了一下，這張臉和白月有幾分相似。想起先前白月與他說過的話，施應憐立即明了，只是有一點驚訝，原來看起來這樣柔弱的公主也是會武功的麼？宮裡的人果然都很厲害。

他突然進去，並沒有看到白月，另外兩人卻都已經注意到了他。子書裊裊握緊了手裡的劍，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已經退無可退了。

余鏡的樣子十分駭人，常小莊主命人四處搜查，這人也是東躲西藏，許久不見，他的眼窩極深，枯瘦得像是沙漠里被曬幹的骷髏。這還不算什麼，他身上如今只有一件漁網一樣的衣裳，上頭染滿了鮮血，露出來的胳膊上有好幾道劍傷，應該是被海水泡過，腐爛成了一灘。他身上散發著屍體才會發出的味道，施應憐微微皺了皺眉。

施應憐幾年前就想除了他，如今人就在跟前，他略微眯了眯眼，人還未動，手中幾根銀針已經到了余鏡跟前。若是與他對打，施應憐也不能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這樣浪費力氣的事，他自然不會做。

幾根銀針極細，子書裊裊沒有看太真切，她只是下意識想躲遠一些，可是她還沒有動作，跟前的余鏡已經猛然倒在了地上。

是中毒麼？可是什麼毒會那麼快？

子書裊裊去看施應憐，卻見他已經走上前來，奪下她的劍，動了內力，狠狠劈在余鏡身上！

子書裊裊臉色蒼白至極，那人的脖子看似還連在一起，其實裡頭已經斷開了。

施應憐轉眼看她，子書裊裊剛扶著牆壁，卻見那人只是將劍遞給她。

「你皇兄呢？」

這聲音有些冷漠，像是質問，但是又有些清淡，似乎他說話根本沒有用力氣。

子書裊裊接下劍，稍稍吐了口氣：「他已經回京了。」她說完抬眸看了看施應憐，那人臉色蒼白，透著些清冷的好看，是很好看的那種，她怔了一下，隨後立即移開眼。但是不得不說，現在她有些害怕。

施應憐果然擰眉看她。

來之時她也聽到過一些傳聞，都說施應憐心狠手辣，動輒殺人，如今在她看來也確實如此。她摸了摸袖子，從裡頭掏出一封信來。

「這是皇兄給你留的。」

施應憐覺得奇怪，接下來拆開，只看了一眼，便將紙揉成了碎屑。

子書裊裊也並非一直都冷靜如常，紙在她眼前化為碎屑的時候，她的臉上漸漸凝固。不過下一刻那人便回頭找茶盞給自己倒了杯水，他拿起杯子，卻沒有立即入口，頓了片刻，還是一口飲盡了。

子書裊裊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提醒他，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施應憐又給自己倒了兩杯，一飲而盡，這才回頭對她道：「你覺得你一個人可以走出這裡，走回京城麼？」

子書裊裊怔了片刻，她在觀察，可是等了許久，施應憐竟然毫髮無損。

「你與白月長相有幾分相似，人卻絲毫不同。」施應憐道，「他就算是要走，也會等我回來，親口告訴我，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們宮中的人一樣，閑來無事就吟詩作對寫個情書或是決絕書麼？」

施應憐仔細嗅過，這人在水中下了藥。不過這還不算什麼，自從他一進來便嗅到了，除了余鏡身上的味道，還有熏香的味道。他們從來不用這些，那就是子書裊裊拿來的了，可惜，他本身不知道比這些東西毒多少倍。

他那日沒有聽錯，白月當日定是已經與余鏡糾纏了一番，回來又遇到了子書裊裊。跟著白月的也是有暗衛的，想來就是他們聽了子書裊裊的吩咐，將白月帶回去。

外頭躺了一地的屍體，施應憐二人走出來，他擰眉看了看子書裊裊，突然道：「你竟然沒有想要殺我麼？看來皇室還是有好人的。」

子書裊裊不再說話，先前分明給施應憐布下了天羅地網，沒想到竟然是她先遇險了。方才一陣爭鬥，她臉色血色褪去大半，如今又恢復了過來，但是她看到一群屍體中有一個鵝黃裙子的姑娘後，還是不由得怔住了。

「你......」施應憐還想說什麼，回頭便見她竟然流了眼淚，雖然片刻便被她擦掉了。

施應憐靜默片刻，他可不會怎麼哄姑娘，只能等子書裊裊走近了才道：「我要回去了，你是自己出去，還是與我一同？」

「要知道，這地方山高皇帝遠的，你衣著明艷，而且只有一個人，我們來時看到過許多強取豪奪的，你可要小心一些。」施應憐竟然耐心嚇唬起了她。

子書裊裊皺眉看他，她心中所想是——畢竟是她送走了皇兄，這人竟然不打算趁機殺了她？

卻聽施應憐道：「白月與我提過他的皇妹，但是今日一見，似乎不如他說的可愛。」

在女子中，子書裊裊算是高挑的，但是她身材實在是纖瘦，從恍若刀削的肩到纖細的十指，看起來柔弱極了。這樣柔弱的人，聽到施應憐的話正皺著眉頭，皇兄說她可愛？聽起來像小孩子，難道她不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女子麼？

子書裊裊來時是有馬的，如今都被衝散了，他們在一里之外找到了一匹，施應憐皺眉片刻，還是讓給她了。

但是對於他，子書裊裊還是沒有什麼好氣。這人似乎不如先前世人傳說的兇殘......但是也不至於這麼好，能讓皇兄就這樣拋了皇宮跟他遠走高飛的。

施應憐回來之時便是黃昏了，如今兩人一刻也沒有停留，立即迎著暮色往回趕。子書裊裊看他一個人往前走，身影竟然有些可憐，且似乎他也受了傷，她有些糾結，她想說她並不介意，兩人同乘或許更快一些，但是還沒有等她開口，遠處已經傳來些聲響，似乎來了個商隊。

暮色中看不清楚，但是來人並不少，還有駱駝馬匹拉著貨物。施應憐停下了腳步，這些人有些眼熟，他微微皺眉，對子書裊裊道：「強取豪奪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