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

黎林頂著槍林彈雨，一手按住耳機大喊：「你他媽要我就這麼衝過去，不如直接叫我去死啊！」

滋滋的電流聲中傳來一個冷靜的聲音：「還有十秒。」

黎林咬牙，硬著頭皮掃射，心想以後再也不接殺毒販的單子了，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十秒鐘是如此漫長，黎林的神經拉緊了，他清晰地聽見每一顆子彈突破空氣的聲音，身手敏捷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體躲閃著，放聲道：「媽的你倒是快點兒！」

話音剛落，忽然所有的射擊停止了，瀰漫著硝煙味的空氣里安靜得好像一個幻覺。

黎林大喜過望，翻身躍出掩體狂奔：「真行啊你，回頭教你打槍！」

「不用了，」那個冷淡的聲音毫無波瀾，「完成任務吧。」

黎林一番好意被當頭澆了冷水，心裡不爽，嘴上就忍不住嘀咕起來：「切，拽什麼拽，不就是周岩的兒子麼。」

「繼續向前，和其他人匯合，」周肖涵忽然一頓，倒吸一口氣，「等一等，停下！」

嘭——

一聲巨響。

周肖涵顯出一種與年齡極為不符的鎮定，在幾次傳呼黎林得不到回應後，他立刻了解到現在是自己接替黎林的時候了。

由於幾次滲透毒窩不成功，他們決定強攻，計劃是由黎林吸引一部分火力，其他人從各個部分入侵，在內部匯合後去找目標人物。

剛剛短暫的停火是周肖涵利用網路給他們下的指令，但似乎卻被反過來擺了一道。

周肖涵摘下耳機，從腿邊摸出槍。

黎林腦袋暈乎乎的，兩耳還在嗡嗡亂響他也顧不上，連忙去摸耳朵，就看見在地上看見耳機的殘骸。

他罵了句娘，一抬頭，就愣住了。

周肖涵幾乎成了個血人，狼狽不堪地擋在面前，一枚子彈砰地一聲嵌在他身後，他卻毫無反應，拖著腿往前走。

黎林頭皮發麻，大喊：「你不要命啦，回來！」

槍聲驟然密集起來，黎林撐著身體爬起來，腿卻一軟，重重跌在地上，他心裡幾乎是絕望的，覺得這小子死定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人影一閃而過，帶著周肖涵就地一滾，躲在一旁的掩體後，那人低咳一聲：「有子彈嗎？」

一瞬間，周肖涵猛然抬起頭，幹涸的雙眼注入了一縷光，他定睛去看面前的人，呼吸就這麼停住了。

蘇程得不到回應，皺眉看過來，正與周肖涵四目相對。

他獃獃地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反倒是周肖涵反應更快，從口袋裡拿出一匣子彈塞進蘇程手裡，自己轉身回去了。

哪怕這個時候，他也異常冷靜——既然有人來接替，自然不用他去賣命——彷彿蘇程只是出去旅遊，什麼時候回來都不奇怪。

直到染血的手放在鍵盤上，周肖涵才意識到自己的顫抖。

黎林見蘇程來了，心裡一松，揉了揉耳朵就跟上去。有了強大戰力的加入，不消兩個小時，他們就成功地完成任務。

黎林回來以後才有空看自家的技術人員，肩膀上穿了個洞，大腿手臂上處處是血痕，瘦削的面孔沒有一絲血色，好像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這些傷在黎林眼中不過是輕傷，可在落在蘇程眼裡，卻是火烹油煎的一陣心痛。

黎林指著他對蘇程說：「剛剛你可看見了吧，不想活了似的往前沖，這小子真是夠膽兒。」

蘇程嘴唇蠕動著，好久才輕輕地問：「為什麼？」

周肖涵根本不看他，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平靜又冷淡地說：「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黎林一臉懵逼，終於發現兩人認識，只好認命地到前面去開車，車廂安靜下來。

蘇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一死，周肖涵居然成了殺手，更想不到他們竟然會用這種方式重逢。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被周肖涵拽出黑暗，周肖涵卻因他從光明墜落。不對，這不對。

蘇程呆了一會兒，從車裡翻出傷藥，小心翼翼地靠近周肖涵替他處理傷口，周肖涵卻是一躲：「別碰我。」

蘇程無措地望著他，一陣綿綿的痛楚從五臟六腑湧出來，令他有些抓不住傷藥了。

他想說，對不起，他不該這麼久都不聯繫他。

他想說，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

他想說，其實謝一悠是看守者的審核人，那隻是一次考驗，而他透過了。

從此他不是殺手，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陽光下。

所有的話語涌到嘴邊，蘇程卻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祈求原諒，甚至害得周肖涵一腳踏入了這個禁忌的世界......或許他完全消失在那個雨夜更好？

蘇程惶惶然地立著，彷彿還是曾經不敢違逆周肖涵的那個小尾巴。

只是這一次，周肖涵不會再為他的可憐而心軟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一直到黎林刷的一聲拉開車廂門，告訴他們已經到基地了。

黎林一個鋼鐵直男也感受到他們之間詭異的氣氛，忍不住悄悄地問：「你們倆以前認識啊？」

周肖涵抿了抿唇，不冷不熱地說：「是認識，不過人家不想跟我玩。」

蘇程忙說：「不是這樣，我......」

周肖涵並不打算聽他多說什麼，徑直走了。蘇程眼睛裡的光搖了兩搖，黯淡下去，耷拉著腦袋好像失意的小奶狗。

技術人員不止周肖涵一個，事實上因為他資歷尚淺，只擔任一小部分任務，所以事後需要和其他人一起匯總數據。

蘇程在下麵包養槍支，眼睛卻一直往樓上瞟，能多看兩眼周肖涵的背影都是好的。

被冷落的滋味極其難受，蘇程十分懊惱，也不知怎麼就稀里糊塗地走到了這一步。他無意識地摳著槍殼，胸口被無名的情緒撞得生疼，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黎林忽然想起車上還有東西沒拿下來，蘇程想出去喘口氣，便自告奮勇地替他去。

所以周肖涵下來的時候只看見黎林一個人坐在那裡。

周肖涵問：「他走了？」

黎林埋頭擦槍，並未領悟到他的深意，隨意點點頭。

周肖涵閉了閉眼，終於追了出去。

基地里種了一叢粉紫色的鳳仙花，蘇程就站在花叢里，陽光映得他睫毛毛茸茸的，看得人心頭髮癢。

「你又要走。」

蘇程一回頭，看見周肖涵眼眶有些發紅，不禁愣住了。

周肖涵是有些心涼的。

他一直都知道，蘇程的性格裡帶著軟糯退讓，可是沒想到他連爭取的勇氣都沒有。明明再堅持一下就好，明明再往前一步就好，明明再爭取一下就好......他卻一再放棄。

周肖涵對著眼前的蘇程，對著一年前的蘇程，終於將埋藏在心底的話問出口：「你打算退讓到什麼地步？」

這話沒頭沒尾，蘇程卻聽懂了。

南方的氣候暖熱潮濕，鳳仙花隨風搖曳，蘇程的聲線在風中細細地發抖：「我不配......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來陪你了，」周肖涵向他伸出手，堅定而固執地說，「你敢不敢要我陪。」

你深陷黑暗，我便一同沉淪。從此無論身在何處，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蘇程眨了眨眼，淚珠子順著臉頰滑下，彷彿積蓄已久的委屈驟然爆發，他強壓著心口，以至於哽咽起來。

「我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嗎？」蘇程不安得語無倫次，「我喜歡你，可是我怕......」

周肖涵沒有說話，手掌一錯，與蘇程十指相扣，牢牢抓住他：「你跑不掉了。」

一陣暖風拂面而過，帶著泥土潮濕的芬芳。

蘇程無可抑制地哭了。

周肖涵再一次照亮了他，那光芒溫暖強大，毫不遲疑。

這樣卑微的他也能得到這種福祉嗎？

回應他的是周肖涵印在他額頭的一枚輕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