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傷。最苦戍邊兮日夜彷徨，披甲持戟兮孤立沙崗……」

這兩日漢軍越發猖狂了，楚歌陣陣夾帶著不知名的情緒，飄進了楚軍耳朵里，使其內心充滿了慌亂、恐懼。

蝶衣清楚的知道，那不過是劉邦的一個小伎倆而已，為的就是動搖楚軍的軍心，讓他們不戰而敗，不得不說，確是一招好棋！

可知道又如何，難道要他大咧咧的跑去告訴項羽嗎？

恐怕話一出口，面對他的就再也不是那人溫柔的眉眼了，他能想像到，冷冷的兵戈架在他的脖子處，寒氣四溢；項羽那被風霜雕刻得越加深邃的目光，也會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身上仔細搜尋，他會質問他：「你莫不是敵軍的探子罷？」

呵！到那時，便是真正的百口莫辯了！畢竟，戰場上的情勢瞬息萬變，稍不留意，搭進去的就是成千上萬的生命，項羽絕不敢冒險，他定然會寧信其有，不敢信其無！

自己雖是他最親近的人，只是一旦涉及到軍隊的安危，孰輕孰重，但凡是個將軍，恐怕都會立即做出看似最正確的選擇！到那時，他虞蝶衣，也不過是個說捨棄便捨棄的棋子。

蝶衣失神的撫摸著自己劃傷的右臉，沒想到自己剛在「假霸王」面前以死明志，一轉眼卻又莫名活過來，撞進了真霸王眼裡！

程蝶衣，虞蝶衣……

兩個不同時空的人此時竟重合在了一起，兩世的記憶交疊，讓他有些恍惚，我……究竟是誰？

我究竟是那個對小石頭半生痴迷，死性不改的小豆子？

還是，史書上與西楚霸王兩情相悅，不離不棄的剛烈女子虞姬？

「蝶衣！」項羽的聲音打斷了他神遊的思緒，轉頭果見那人披掛加身，似乎即刻就要上馬殺敵，憔悴的面容在月光映照下，現出些悲涼神色。

「怎麼，又有敵襲？」蝶衣皺眉問道，一連數天，劉邦不斷派人偷襲，防不勝防，項羽已經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一身披甲兵器更是從未離身，心臟有些許抽疼，初見時那人意氣風發的模樣猶在眼前，轉身卻已不堪回首，往事如風。

時間，真是世間最殘忍的利器，將一切都雕刻得面目全非。

項羽大踏步上前，蝶衣這才注意到他左臂還搭著一件破舊的大氅，他靜默的注視著項羽，只見他鏗的一聲將長戟穩穩插進土裡，而後雙手抖開大氅，輕柔的為蝶衣披上，並仔細的系好帶子，就像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

聲音里有濃得化不開的綿綿情意，他責備道：「你的傷還沒好利索，又出來做甚？大半夜的，露重風冷，也不知道穿得嚴實些……」

蝶衣實在不知道，歷史上殺伐果斷，謀略不足而勇猛有餘的一代霸王，到底是如何養成這絮叨如老媽子習慣的？

倏忽淺笑，明月失色，「何以虞蝶衣如此之幸，能得霸王親自披衣之隆恩？」

而我程蝶衣又何其不幸，糾纏半生，不但背負罵名，還落得個身冷心死的下場？

不過，倒也是我自作自受啊！

霸王輕颳了下蝶衣鼻尖，笑著回道：「何以我項羽如此之幸，能得蝶衣親隨戰場之厚愛？」

蝶衣輕輕靠進霸王懷裡，項羽用披風將人包裹嚴實，冷冷的秋風刮過，蝶衣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從小在戲班子里長大，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忍受無比嚴苛的訓練，唯一關心他的，就只有小石頭了，可最後，小石頭也不要他了。

他一個戲子，還是最為人所不恥的旦角，就算身處溫暖的江南，怕也只覺得寒入骨髓，而如今，僅僅是項羽的一個懷抱，就讓他心間的冰雪無聲消融。

此間，月色融融，情意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