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皇，勿要再做糾纏。」那人笑得滿面春風，而李世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寒光：「若非帝君之故，本君想來是不願見著你的。」

李世民狼狽地坐在奈何橋邊，思緒繞成一團亂麻。

時隔他至酆都，已有一年。

他的所有尊嚴，都被棄擲於地，無人理睬。

他常流連於那人的寢殿周圍，晝夜不離，一見他出現，便立即巴巴地跟上去，然那人從來不看他一眼，心情好時便由了他跟著，心情不好時便一個縱身，讓他無處可覓。

若他開口講話，便更是睬也不睬了。

而那位閻羅天子包，更是時時刻刻想著如何讓他去投胎。

他真的後悔啊。

宮廷殿宇，軟香溫玉，萬里江山，皆不如你。

多矣。

誰能告訴我，我當如何？

「呵。這不是殺兄囚父的唐皇麼？」

忘川河上，一道虛幻的陰魂悄然浮出水面，頭髮披散，身材魁梧，身旁艷紅的業火與黑色的怨氣繚繞，嘴角帶笑，卻是譏諷和幸災樂禍。

李世民瞳孔緊縮，猛然站起：「父皇。」

赫然是昔日的唐國公，大唐的開國皇帝，他的父親，李淵。

「當不起您一聲父皇。」李淵譏笑道：「龍椅可舒服？」

李世民抿唇不語。

李淵盯著李世民，嘲笑的目光彷彿要把他燒出一個洞。

真的好怨，好恨啊。

「此鬼龍氣護體，卻怨恨纏身。」

「願入神道否？」

「願入忘川，等那逆子下來，了結因果。」

入了酆都後，他便自願遁入忘川，充為厲鬼，他只想等著李世民下來的那一日。

兄弟背德，好一個兄弟背德啊。

李淵笑開了，笑聲凄厲。

「兄弟背德又如何？逆亂人倫又如何？兒喜歡他，願將江山以贈。」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溫文爾雅優秀出眾的長子是何時踏入了兄弟背德的深淵。而知子莫若父，他的次子，對他的兄長，抱著同樣污穢的心思。

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建成啊，你看看，你願奉上江山的人，給了你一箭啊

你看看，可值得？

他不管建成是不是姚黃仙君，都是他的兒子，氣死老父的兒子。

他氣兩兄弟的不孝，更為建成不值。

既如此，你們二人生生世世糾纏去吧。

李淵目光怨恨。

「兒有錯。」李世民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

李淵詭異一笑，避開了這一禮。

「聽聞姚黃仙君已自斷情根？」

此事，卻是姚黃來看他時親口所言。

如今，你便是巴巴地貼上去，他也不一定樂意看你一眼了。

「是。」李世民心底一陣煎熬。

「若說，某有法子讓他情根再生，你可願做？」

李世民愕然，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父皇此話當真？」

「此法是某從忘川河盡頭拾得，乃上古所遺，情根是姚黃本體所化，既能斬，便能再生。」

一股狂喜從心底漫出，李世民雙拳緊握：「兒逾越，敢問父皇為何願相助？」

武德九年後大明宮陰沉的笑聲，怨毒的詛咒猶響徹在耳。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他真的會那般好心。

「李世民，妄奪江山，害建成至死，你不得好死。」

「為父啊——」李淵緩緩扯開一抹笑：「想看你們糾纏不休。」

這下，李世民信了。

「請父皇詳解。」

「忘川河底，有陰玉生，可為媒介。以陰玉鋪下法陣，依你魂靈獻祭，作為他情根再生的養料。若成功，可將你之魂靈與其情根相連，自此你可感知其情緒變幻，只不能出他百丈之外。」

莫說百丈，李世民巴不得永遠都黏在他身上：「那如何得到陰玉？」

「入忘川河。」李淵指指腳下的河水：「河中幽光，即為陰玉。但忘川河水極為污濁，不但會磨盡你的一身功德，更有可能將你神智抹去，充為無知厲鬼，更甚者會魂飛魄散，萬劫不復。你可想好了，李世民。」

「兒願意！」

只要你肯多看我一眼，不再無視我，聽我說說話，讓我去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去吧。」李淵滿意地笑笑，看著李世民一頭扎入河水之中。

李世民，讓我看看，你到底對不對得起建成。

甫一進入忘川河，便有大批鬼物圍了上來，他們雙眸赤紅，滿滿是瘋狂，似乎想將李世民撕成碎片。

血腥污穢之氣撲面而來，帶著深深的絕望和沉重，環繞在他的身邊，驅趕不去。

河水冰冷刺骨，卻冷不了李世民充滿希望的心。

血氣一股一股地沖刷，功德一點一點地消逝，變得極其薄弱。

水下陰暗，目不能視。

李世民只覺得，呼吸都被攝了去。腦海中不停浮現著各種畫面，或屍山血海，若車裂而亡，又或遭受摯愛背叛，或被親人親手了結。

衝天的怨氣和怒氣。

這些東西不停地侵蝕著他的神智，比起黃泉路上，更要可怕兩分。

「陰玉。」

「建成。」

李世民紅了眼，拚命往底下沉去。

鬼魂本無重量，若不是忘川河特殊，他再沉不下去的。

好冷的水啊。

李世民喃喃：「可也冷不過你視我如無物啊…」

不知往下沉了多少丈，李世民見到了幽幽的微光閃爍，極其微弱，彷彿下一刻便可湮滅。

而於李世民而言，這微光，不異於暗夜中的明珠，足夠讓一個長期跋涉黑暗的人欣喜若狂。

「十丈——」

「八丈——」

「五丈——」

「終於，到手了。」李世民臉上泛起興奮的笑容。

待到李世民背著一身怨氣冒出水面時，李淵已然畫好了法陣。刻畫在酆都的黑土上，玄奧晦澀，繁瑣之極，有一股生命的氣息流轉。

李世民一拋，陰玉落到法陣中心。

靈光大作，陣紋浮空，竟似活了一般。

「過來。」李淵說。

待李世民依言而做，李淵伸手就將他推入了法陣，堪堪落在陰玉上頭，與之相和。

靈光倏爾斂沒，李世民也失去蹤影。

「喚本君何事？」

只下一瞬，姚黃便飛身而下，落在李淵身前。

那裡，已然是法陣範圍。

李淵露出笑容，默默掐了個訣，法陣亮起。

姚黃面露驚怒，逆血上涌，倒在法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