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說: 論陛下被罰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數:3143 更新時間:2019-09-22 05:22:58
林如海捧著茶,凝視著車簾子,彷彿車簾子上有花。
不言語,也不動作。
氣氛十分凝重。
傅淵一度想開口打破沉默,又不敢貿然開口再惹他生氣。
他如今該愁的是如何讓如海消消氣並且再度把人放入林府。
如海太過幹脆,竟然連御賜的東西一併扔了出來。
「金子,有酒嗎?」林如海突然掀起簾子問道。
金子不解其意,謹慎地選擇了最好的回答:「回大人,承天殿還有您埋下的酒。」
林如海看了一眼傅淵。
傅淵汗毛倒豎。
「回頭翻出來砸了吧。」林如海淡淡道。
傅淵終於忍不住了,猛然撲上來抱住林如海,照舊蹭蹭他的頸窩,慌亂的語氣帶點哀求:「如海,求求你,莫生氣了。」
可是林如海沒有像平常一樣拍他的背,溫聲讓他放手。
他只是不動,雙手垂在身側任由傅淵施為。眼皮子都沒抬:「陛下,君臣有別,不可逾越,還請放手。」
這語氣像極了初見時,卻不復當年。
傅淵抱的更緊了:「我不。」
「陛下這是置於不忠之地。」林如海淡然道:「君臣相得至多淡如止水,陛下這般動手動腳不尊重,他人見到了不知會如何說寧安候林如海以姿色幸上。」
「臣應該榮幸嗎?」
傅淵臉色一白,手好像被燙了一下。迅速縮了回來——這句話的威力不亞於利刃,森寒的刀鋒狠狠扎入傅淵的心裡。
「我沒有——」
「不管你有沒有。」林如海嘆了一聲:「你已經給我提了個醒,如此下去,佞幸之名離我不遠了。」
林家世代書香,亦世代忠良,這個罪名,林如海不想背,也背不起。
傅淵張張嘴想說我不會讓你背上這樣的罵名,你這樣優秀,你比我都要重要,我怎會容忍有人如此辱你。
可此時不能說。
傅淵知道,一說如海定會想起天家無情,那才是真慘。
傅淵都沒想過有一日林氏嘴炮也會落到他身上來,當真讓人招架不住。
兩人正僵著,外頭突然傳來林明的聲音。
「侯爺,前邊兒北靜王爺當面。」
林如海看了一眼傅淵,傅淵迅速往角落裡躲了躲,林如海確信傅淵不會被瞧見後方小心地掀了簾子下車預備見禮。
雖然傅淵是快馬出城了,應當也落在了不少有心人眼裡,但此時傅淵卻不能出現在他馬車裡——不知會被那等居心叵測的人編排出什麼來。
林如海下了馬車,便見已入了城門,一邊的百姓正陸陸續續出城,北靜王的儀仗就停在一邊,侍從為他打起簾子,正微笑看著林如海。
北靜王生得眉清目秀,一身藍色王服更顯得溫文爾雅,謙謙如玉,眉眼間滿滿都是禮賢下士的意思。
本朝四大異性王,除卻西寧王仍在西邊掌控邊境與商道,手裡有些許兵權,其他三王如北靜王南安王東平王三家都要麼被先帝要麼被傅淵奪了兵權圈在京里。
是以北靜王手中並無多少實權,就是還有一個王爵的名頭很好聽,若是交際起來,也只有他捧著林如海的份——況眼前這位北靜王爺慣來廣招門客,頗有先賢之風,禮賢下士的名聲廣為流傳。同樣廣為流傳的是他暗地裡和忠順王一樣的愛好。
愛斷袖。
林如海還真有些想不出來這位斷袖的模樣。
說實在他並不覺著北靜王聰明,身為武勛門第,卻愛讀書,愛讀書沒錯,只是禮賢下士這樣的名聲是一般人能背的起的嗎?即便他禮賢下士的都是些沒有多少才華的,但也是名聲啊。
「臣林如海見過王爺。」林如海面色嚴肅,拱手施禮。
「林大人這麼晚才從外頭回來,這是做什麼去了?」北靜王輕笑,眼底滿是趣味。
林如海這張臉,可真是合口味,可惜被先下手為強了。
「臣前往天津衛視察家族船隊,預備出海。」林如海一板一眼地回他。
北靜王仔細看了看他隨從里的人馬,確信有一大半是禁軍後笑道:「聽聞陛下今日也出了城,不知大人可有見到?」
「王爺說笑了。」林如海面容一肅,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陛下萬金之軀,又日理萬機,哪裡有空出城?又豈會輕易出城?」
「聽聞今日陛下有件要緊事譴了人去辦,讓禁軍跟隨,想來是王爺聽錯了。」
「大約是本王瞧錯了。」北靜王仍笑道,說著便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紅珠放到侍從手裡,示意他呈到林如海跟前,接著道:「鶺鴒在原,兄弟急難,小王與林大人一見如故,這鶺鴒手串雖不值什麼,也算是小王的一片心意了,大人請笑納。」
傅淵在馬車裡急的直跳腳。
他們家如海怎麼可以要這些臭男人的東西,北靜王什麼的真是活膩歪了。
傅淵心裡狠狠記了一筆。
林如海一怔,想起貼身物品除了自己的最多用的是傅淵給的,其他人的還真就沒接過,他也不打算接,搖頭推辭:「王爺一片美意,如海心中十分感激,只是王爺心愛之物,請恕如海不能受。」
傅淵心裡一喜。
這話說的又聰明又漂亮,既保全了北靜王的面子又把東西推辭了。
北靜王苦勸了兩句。見林如海執意不收,只得作罷,而後告辭離去。
林如海回到車廂里,傅淵眼睛一亮就想蹭上來。
林如海冷笑:「陛下倒是隨性,給臣找麻煩事做。」
若非傅淵,今兒不一定就會有這一遭。
「我我我——」傅淵弱氣了半天,方才吶吶開口:「我看他對你有非分之想——」
生了氣的如海,他還真的不敢頂嘴造次。
「對我有非分之想?」林如海都笑了,他可不認為北靜王那樣剛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會對年已中年的自己有非分之想:「你怎麼不說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他本是氣話,誰知傅淵聽了竟十分興奮,瞬間神采飛揚,忙不迭應聲:「對啊對啊,如海你怎麼——」
話說了一半看到林如海黑如鍋底的臉色,又委委屈屈地吞了回去。
林如海不知道他竟會如此回答,一時間除了冷著一張臉也不知作何言語。
氣氛霎時降至冰點。
從城門口到林府的路程在傅淵欲言又止和林如海冷若冰霜的表情里度過。
林如海下車拂袖回了自家府邸,見傅淵跟上來,冷冷道:「你的人一個不許進來。」
傅淵心知這是阻止自己往林府放人了,心裡只是叫苦連天。
他本也是習武之人,騎射都十分出色,感官也很敏銳,他能感覺到暗處有不下十道視線在盯著自己——一旦自己有什麼不妥當行為,便會即刻暴起,取他性命。
警戒較之之前不知高了多少倍。
這些大家族,底蘊著實可怕。
只是這時候,也確實是從林府地道回去較為安全。
他心有戚戚地跟在林如海後頭,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
如海雖清減了些,只是該有的仍有。
傅淵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與如海共浴時的場景,心下懷念,一時竟痴了。
「回去吧。」林如海冷聲把遊魂的人喊回來,一邊接過神色詭異的林明遞過來的紙條塞在袖子里。
「哦哦。」傅淵見自己竟對著他這樣出神,不由得有些丟人:「如海,你能不能——」
「同我去承天殿,陪我喝喝酒。」
林如海皺皺眉頭:「這於禮不合。」
「如海——」傅淵可憐巴巴地看過去。
林如海覺著自己好像有點心軟,又想了想這是最後一次,今後再不陪他胡鬧的,便答應了。
傅淵心一喜,忙打著燈下了地道,走在前頭,金子走大路回了宮。
地道狹窄且黑暗,只有傅淵打著燈的那一塊亮著溫暖的黃光。
林如海只覺得頭頂蹭了大片的泥土,整個人都被泥土包圍著,除了腳步聲便只能聽到自己和傅淵的心跳聲。
一個平常一個漸快。
林如海不知為何,自己的心跳竟也快了起來。
聲音漸漸重合。
許是地道中空氣稀薄,林如海覺著呼吸有些困難。
「這密道是我讓金子同心腹挖的,沒有任何外人知道。」傅淵開始輕聲說話。
他得儘力消除如海的疑慮,不然他這輩子恐怕都沒指望了。
林如海短短的「嗯」了一聲。
「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這麼想的。」
不要和我保持距離好不好。
傅淵能這麼親近的人,只有你了。
林如海沒有應聲。
傅淵突然回頭,手裡的燈跌落下來,滾動了兩圈後燭火滅了,四周一片黑暗。
林如海只模模糊糊感覺到傅淵低下頭來,額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呼吸掃過臉頰,細微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一隻手握著他的右手,一隻手環在他的身後。
林如海明明看不到傅淵的眼睛,但他就是覺得傅淵的眼睛裡此時定然是裝滿了他不懂的東西。
會是什麼呢?
林如海想側側頭仔細想想,卻被傅淵抵住了動彈不得。
「阿淵——」
林如海遲疑著叫出聲:「你——在想什麼。」
好像是很熾熱的東西。
「我在想。」傅淵抬手按住林如海的肩膀,溫熱的唇落到他的額頭上:「你何時才能知道——」
「陛下,大人,快上來!」金子的聲音急急傳來。
原來已到了承天殿了。
林如海掙開傅淵的手往前走去。
傅淵看著黑暗想像著他的背影。
我在想,你何時才能知道,我心慕於你。
恨不得因你癲狂,為你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