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世或者是為了什麼？

錢？權？抑或都是？

這些都是世人所向，可我不是。

我投生在這帝王之家，又這般忍氣吞聲，不過是為了完成自己一個使命。

宮中何等寂寥，外頭笙歌絲弦之音從未斷過，可知何為我？這其中，總是有人沉迷其中，人人都言我心性高潔，可誰又知我並非願做這獨立紅塵之人。

——即罷。

宮闈深深，竟孤獨至此，與我陪伴的只有這梨園和無時無刻不在飄落的落葉，偶爾梨花瓣落在我身，其實我總會看上許久。

這花瓣的命運與我何嘗不是如此相似，完成自己使命，就該凋落了……

宮裡的一個老太監教會了我釀酒，他的手藝十分好，釀酒入喉甘洌，余香回齒，不像我，總是無法學好，釀出的酒總是有些苦，有些偏澀。

新酒在春季就可入土純釀，直至冬季便可拿出來與月對酌，我知道這宮中無人在乎我，可我還是存有私心的，偷偷埋了兩壇酒，等它釀入年歲，等我報的這一世恩情，若我還能覓的這一世良人，這兩壇酒就算是給自己的喜禮。

那老太監死的時候，身邊竟無一人陪著，我也見他十分可憐，陪著他度過了最後的時刻。他閉上眼睛的一刻，我再次恢復了以前，所有人都不重視我的樣子。

——封憶。

你相信這個世上有妖嗎？就是那種所謂惑人不顯的那種？

我好像遇見了這種妖，只是並不像話本所說那般殘暴無情，我端著他的眉眼，彷彿有情在身一般。

……情？

妖也會有情？這個想法一浮現，自己都禁不住覺得好笑。

妖物怎會是有情之物，若說人有情，我便還相信，妖嘛……我自是不信的。

只是沒想到，我所看不起的妖，居然會成為我在這世間唯一的知己。

他能算出我命格幾何，我卻也能猜出他心事幾分。眼見著他一臉防備的盯著我，我竟為他生出幾分心疼來。

哎，這蠢妖，心事都擺臉上給人讀，還這般防備……平白的，我竟也對他鐘愛之人生出幾分羨妒，為何，我的良人又不對我如此深情。

——遇妖。

北疆戰伐豁起，我竟被君主拉去做那勞什監軍，說是監軍，無非就是怕我趁機返亂而已，路上好像還有那朝中所謂大官一路隨行，這人呆板是呆板一些，不過竟如此好玩，瞧見他臉色微紅的模樣，眉心一動，似又要生出幾分薄怒之色，嗯……趕緊坐好，可不能惹他生氣。

北疆之天氣竟如此嚴酷，我自認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七尺書生竟也被吹的風寒不斷。

待我好了一些，聽聞瘟疫又開始蔓延，他想寫信給朝中，我本欲勸他作罷，那君主滿腦肥腸，貪生怕死之輩，又豈會真將這些百姓之命放在眼裡。

這些話徘徊於唇邊，幾次欲言，又怕他怒顏對我，幹脆陪他好好寫了些信，瞧見他眉梢似有喜色，我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這呆瓜，無論他浪費多少筆墨，這朝中都是無法撥款下來的……

果然，難民久久得不到安撫便開始暴動，待他前去安撫之時，我看見人群中有一隻枯黑的手伸出來，即將抓到他的衣角……那隻手上，縈繞著絲絲黑氣，我竟想都不想便擋了上去。

別說，那人的力氣真有些大，我竟有些招架不住。原以為此事就此作罷，誰想那呆瓜竟然還說我。

我心中氣結，竟也不知究竟是為何，過了幾日後，竟無端端的頭疼腦熱，鬼差也時常徘徊在門外，心裡霎時明白。

自己已是命不長時。

那獃子為何總是待在我身邊，是因為心裡生出的愧疚？若是這樣……若是這樣，我大可不要他的這份愧疚。

他下令撤了所有的鏡子以及能反映到光的東西，我洗臉時也看到自己的臉，枯槁烏黑，眼圈下面一層濃黑，要人看了就心生厭煩。

這幅自己看了都覺得丑的容顏，那獃子如何看的下去的？

風雪越來越烈，這病也是一天一天拖著，身子骨愈來愈差，直至我躺到床帷處，眼神恍惚，身上痛楚倍增的時候才明白……

我終於是要離他而去了。

那鬼差在外頭守著，此時便踏步進來，縱使我有幾分不舍，有幾分難耐，這些，都只能字字敲落跌進自己的心裡。

也終於明白，當初那隻手一開始想要抓的就不是這個獃子，只是怕我留戀塵世，故想出來的一點花招而已。我也不明白，想我落七從來不蠢，竟也會中了這小小的計策……

是啊，我遇上這呆瓜就變蠢了。

他的眼角有些濕潤，幾行清淚來不及經過他的臉就墜落在我的手上，那麼燙，也是那麼涼，鬼差面無表情的在床邊甩動勾魂鏈，我忽然想起那妖也送給我一封錦囊，我讓獃子幫我打開，裡面是一顆丹藥，雖塵封已久，藥香依舊縈鼻。

原來那妖早已算到一切。

只不知，這一顆究竟是想救他，還是想讓我獨享相思之苦。

哄騙著讓這呆瓜吃下，我也對這塵世再無留戀，這呆瓜手暖暖的，緊緊拉著我的手，真令人不想鬆開啊……

恨只恨我此生涼薄，卻愛上了一個痴情種。

只願他生莫做痴情種，人生可得不相思。

在此生的最後一剎那，我明白了那妖日日獨倚高樓的苦楚，原道情字傷人不可解，懂了便覺這情真是肝膽苦澀入喉。

且敬意中人一杯酒，換得來生不相問。

在最後的時刻里，他緊緊抱著我，就像一個失去旅途的孩子，他又何必如此痴迷不悟，無論是為我，還是為這天下，哪有自己來的重要。

離鴻劃過天邊，發出一道長鳴，我這命，也是該了了。

——痴情。

我做了徘徊在黃泉的一抹幽魂，日日痴等我想等來之人，眼看這奈何橋邊的彼岸花都花開花敗了一邊，我卻依舊沒有等來我想等的人。

雖然我沒有等來那獃子，但是我等來了那妖。

他面帶悲喜，問我。

「你錦囊為什麼不自己用？」

我又何嘗不知，那錦囊本就只能救一人的命，若我用了，不過就是把我和那獃子的命途相換而已。

那妖其實世事都明白於心，只是他的眉眼中帶有些不解，也帶有些迷惘，我也只好托他把我人世未講完的話帶給那獃子。

我要他告訴那獃子，「今世我與他並無緣分，只是要償還他一世恩情而已。」那妖的眼神帶著困惑，我如往昔一般明白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無非便是覺得，我為他做了這麼多，又何以不讓他知道我為他做了這些。

妖的背影漸漸隱沒在黃泉路邊，每一步都帶著我無數思念以及從未有過的殷殷寄託……

後來那鬼差待我前去孽鏡台前，裡頭篆刻的是背影佝僂，面色青黃的一道厲鬼，我竟也不知……

我竟會成這個樣子。

我的罪孽太深，也只能墮入阿鼻地獄之中在油鍋反覆煎炸過百遍千遍才算洗脫罪孽。

待我終於能消散自己一身罪孽時，卻不想，我曾以為能忘卻一切事物的孟婆苦湯竟不能讓我忘卻那個人。

一碗不夠，便兩碗，兩碗不夠，便更多……我不知，我向來是個無情之人，又何來這般多情……

鬼差也拿我無辦法，只得拿我去見冥帝，他緊蹙眉頭，反覆打量我，又好似早知道此事一般，眉頭一展，陰鬱之氣煙消雲散。

他教判官把我收錄進了鬼差名單中，教我做了陰間小小官差，提筆將我債孽一筆勾銷。

這樣也好了……能有這樣的結果，我也很滿意。

待那人百年歸老，我會在奈何橋邊等他，屆時，生死便不是我與他的阻隔，也總算……

要這蒼天成全了我一回。

——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