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少時候天就暗了下來，凌宸峯告了辭，房裡掌了燈，晚膳也上了桌，先皇孝期未過，不宜大辦宴席，今日是尚書爹爹的壽辰，顧家的晚膳上也只是比並日多添了幾個菜而已。本來尚書爹爹覺得皇帝來了就規制了女眷，畢竟男女六歲不同席。因為今日是爹爹的壽辰，沈承訓總不好因為自己耽誤了尚書一家的團圓飯，也就免了今日的規制，讓下人請來了夫人、二小姐入席。

其實吧，說實話對於我家如花似玉的妹妹和我的皇帝夫君同桌吃飯的事，我心裡還是有點小小的顧慮的，畢竟古代什麼姐妹聊共侍一夫相愛想殺相互撕逼的事太多了。萬一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這不好辦吶。

不過好在顯然思媛這小丫頭對皇帝陛下出了敬畏之外沒有半分意思，得體合規不小氣也不逾矩。

席間上了一道香爆大蝦看的我口水直流，蝦向來是我的最愛，更何況這蝦還做的這麼可口，更是不能放過了。抬起筷子夾了兩隻放進自己碗里，細細剝來。想我當初吃個蝦剝的那叫一個熟練，怎麼如今這纖纖玉手不怎麼聽使喚了。且看我旁邊的江毅恆，修長的十指掐頭去尾開殼一氣呵成。

我瞧了瞧他碗里的蝦仁又瞧了瞧盤裡的，總覺得那一盤子大蝦到不到我肚子里去了。與此同時也正瞧見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思媛然後抿起嘴來輕輕勾起一個頗為好看的弧度。

「什麼事讓您如此高興？」莫不是吃著碗里的還想顧著鍋里的，對思媛起了什麼心思？

「我是在想，以往我一直以為尚書府的兩位小姐一般安靜嫻雅，如今看來倒是我看錯了。」

我心裡不忿，好你個沈承訓，我還原以為你是個正經夫君，如今也是我看錯了！怎麼？這次來尚書府看來是想以舊換新來了？

「吃著碗里的惦記著盤子里的可不是個好習慣。」他將那盤蝦端在我面前放著，笑意不減，依稀間好似有一丟丟寵溺。

子曾經曰過「君子不吃嗟來之食」，你把一盤子蝦擺在我面前什麼意思？本小姐堂堂皇後那裡就惦記著這一盤子蝦了，對於這種被當眾揭老底的事，作為一個有原則的皇後，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哼！

我拿起帕子擦幹凈了剝蝦的手指，笑的溫婉嫻靜，默默的將那盤子推到了他面前。

「我並沒有惦記著盤子里的，只是惦記著你手中的而已。」

趁著某人懵逼之際，我成功吃掉了他手中剛剛剝好的鮮嫩的蝦肉。

後果就是皇帝陛下紅著耳朵吃完了整頓飯。

晚膳過後回到我的小院里，這裡雖比不得宮中富麗堂皇，卻也清靜雅緻空氣中隱隱傳來淡淡的殘荷香，別具一番韻味。

他在這小房間里打量了好幾圈，坐在一旁看我卸下珠釵耳環。

「妍妍今日似與往日不同。」

「因為今日我可以當沈承訓是夫君，並非君主，所以自然是不同的。」我取下最後一隻簪花銀釵放進檀木匣子里說道。

「自然不同…」他喃喃了一句，纖長的睫毛垂了垂。

我抽了張椅子坐下，毫不端莊的趴在桌子上，抬眼望他不算極精緻卻無比順眼的容貌。憑良心說，他實在算不得天生長了一副可以看出來是做什麼工作的面貌，穿上華貴的龍袍周身上下自有一股高不可攀的威嚴，如今穿了這身窄袖雲紋便服又頗有江湖俠士的感覺。身上那股子生人勿進的稜角也是數年的軍旅生活磨出來的，單憑那張臉，若是江南水鄉嬌生慣養起來的，決計能養出個弱柳扶風的文弱書生模樣。

「請問沈公子是如何看待您的夫人的呢？」

他輕輕挑了一下眉毛，沒有太大的表情，這讓我有些遺憾，皇宮長大的孩子自小到底被剝奪了多少的喜怒哀樂？

「你，當真讓我吃驚。」

我抿了一下唇角，低頭去擺弄他衣袍下擺綉著的簡單但卻精緻的紋路。心想，你也挺讓我吃驚的。

「先皇在世的時候有一年母親獲准回家省親，我陪著母親去了外祖父家，當時家裡的舅父舅母、姨母姨丈皆是夫妻成對，唯有母親一人獨身坐在那裡，不住的往我碗里夾菜，母親是高高在上的皇妃，比席上的所有人都尊貴，可那個時候我卻覺得有些凄涼。」

溫暖的手掌包裹著我有些微涼的指尖，柔軟的觸感暖的有點不像話，出了鼻間有些許酸澀……

「今日我竟有些羨慕你，顧家雖非顯貴，但一家友愛，父慈子孝，兒孫繞膝，比起皇家真是福祉了許多。」

「可是這個讓你羨慕的人，如今已經踏入皇家了，只等明日的馬車穿過一層層的宮門。」

握住我的手輕動了兩下，終是沒有開口。

「其實，你也有一個地方讓我特別羨慕，特別，特別羨慕。」我坐直了身體十分鄭重的說道。

身份？權利？銀錢？還是什麼別的，沈承訓揣測了一番，不能得出一個確定的答案。興緻被挑了起來只得開口詢問：「是什麼？」

「我羨慕的是你，有個好夫人啊~」

噗~對面那人登時就笑出聲來，大抵是從出生起還沒有如此這樣變著法，拐外抹角的誇自己還誇的若此從容自然心安理得的人。

秋月，清荷，小軒窗和無所顧忌沒有偽裝的笑顏，真好。我微微眯眼感受著這靜謐的夜晚里看似尋常卻有無比美好的一切。

唇間輕軟的觸覺讓我回了神，睜開眸子目光所及是高挺的鼻樑和垂著的睫毛。這樣近這樣清晰，清晰的有些不真實。

清淺一吻溫潤劃過，淺嘗輒止並未加深，他的眼睛悄然睜開，那雙盛著喜怒哀樂、悲傷蒼涼的眸子，此刻依稀暗了幾分竟好似盛了情慾…

「等孝期過了再好好教你規矩。」低沉的嗓音伴著溫熱的氣息順著耳蝸鑽進去，瞬時間在腦海里炸成了煙花。

到底是當時麵皮薄，沒經過這般挑逗，頂著紅的跟番茄樣的臉，羞的一句話也不敢說，乖順的跟小貓似的。

要擱現在本皇後分分鐘把人摁在桌上，強吻回去！

到現在我也不知當時那個因為一個吻羞的不行的我，那一夜到底有沒有睡著，反正次日一早精神飽滿的。用蘭月的話說就是『神采奕奕，面若桃花』，連那日的胭脂香粉都省了。

好在那日他要趕著去上早朝走得早，免去了不好尷尬。

伺候他走後，讓菱秋去收拾包袱，領了蘭月去跟母親和兄長拜別。

王氏拿著帕子拭淚，總也擦不幹凈，此一別又不知何日方能見到大女兒。

母女離別，我也是沒有法子，只得說母親切莫傷心，日後若是母親想我了，可以遞摺子進宮來看之類的寬慰的話。連帶著思媛在一旁勸著，劉氏方才稍稍收住了淚。看了看時辰拉著我說了兩句貼己的話。

「妍妍，如今看著你與陛下感情甚好為娘的也就放心了，只是母親不得不再嘮叨兩句提醒你，你枕邊那人是你的夫君，更是當今天子。夫君的寵愛自是好的，但皇帝的恩寵卻不能全然一股腦的迷失了。你是皇後，裡面外面千萬雙眼睛盯著呢，要以事事周全端莊得體為先，切不可失了分寸。」

「是，母親的教誨，女兒必定銘記。」

「時辰也不早了，去跟你兄長道個別，早些回去吧。」王氏說著又拿帕子抹了兩把眼淚打發我出去。

我應了一聲拉著思媛一併出了屋。總不能讓這兩姐妹生了什麼嫌隙。

「凌將軍的事，你可怪我？」我攜著她在曲折的小道上走著，連蘭月都打發了回去。

「我明白長姐的心意，思媛不求以後的夫君大富大貴，但也求一個夫妻和睦心意相通。凌將軍雖好，但並不喜我，怕是給不了我想要的，爹爹疼我自是會費心為我尋一位一生無虞的夫君，但難免疏忽了女兒家的心意。」

小姑娘年紀雖小卻是實的大體的，如蘭花般淡雅沉靜，卻也非僅僅只是空有美貌的花架子。

「長姐這樣看著我作甚？」小丫頭斜著頭問我。

到底還是個十六歲的小孩子，如此一個小動作格外俏皮可愛。

「我在想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這等好福氣，能將我這聰慧貌美的妹妹娶了去。」

只見她嬌俏的臉蛋忽的一紅，儘是小女兒的嬌羞「姐姐貫會取笑我，快進去看兄長吧。」語必提起素錦對襟裙沿著方才的小路小跑了回去。

前面就是大哥的院子『瀟竹居』，相比姑娘小院里的丫鬟婆子，他這邊倒是清靜的很，也就門口守著兩個小廝。進了門院內幹凈利落簡單的很，唯有西北角有一片鬱郁蔥蔥的翠竹。

為了通風房門是敞著的，我放輕了腳步進去的時候，因為身體原因被允許修沐三日的顧侍郎正坐在床頭對著掌心裡的一枚泛青的玉佩發獃。從玉佩頂端有些久了的紅繩來看，應該是他身邊有些年頭的物件了。

拇指一遍遍的劃過玉佩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錯開，也不知這個姿勢保持了多久了？

「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我緩步走過去輕聲問。

即便聲音足夠柔和，也不小心把這個正在出神的人嚇了一跳。顧思賢向來沉穩，即使吃驚也迅速恢復常態，將那玉佩連帶紅繩盡數握在手心裡「不過是個尋常的玩物罷了，妍妍怎麼來了？門口的兩個小廝怕是不知上哪裡偷懶去了，竟也不來通報。」

我從一旁搬了張凳子坐在他旁邊：「不是底下人偷懶，是我吩咐了他們不必通報的，重重規矩壓下來我與兄長怕是要越來越生分了。」

顧思賢溫和的笑了笑，端過一旁擺著的糕點「你自小愛吃的萬香樓的芙蓉卷，前兩日不得空，今兒一早差阿福跑了一趟，想著在你回宮之前左右能用上兩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