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宸峯帶著軍隊走後有二十多日了，天色悶沉，大早上便是滿天烏雲，腹中的孩子已經有七個月了。早在孩子五個月的時候，太醫便診定，本宮的脈象沉穩有力，此胎定為男胎。這孩子性子沉穩呆在我腹中，一直都沒怎麼讓他娘親受罪。只是今日卻有些躁動，可能是外頭陰沉沉的天的緣故吧，讓他覺得不舒服，就在我肚子里拳打腳踢了兩下。

我站在平陽宮的台階上，望著有條不紊的在忙碌的宮人和這個看起來還算平靜的後宮，摸著腹中的寶貝，不知等他出生時，是否能一切如常，是否能平定戰亂。

「娘娘」菱秋跑過來攙我「大公子派人從宮外傳信了，請求進宮探視。」

「進宮探視？」現在還不是我生產的時候，又一切安好，大哥為何……難道是宮外出了什麼事嗎？「菱秋，陛下該下早朝了吧？」

「雖說近日北境之事繁忙些，但按理說也該下朝許久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蘭月取了腰牌交與菱秋。

「你親自去宮門口將大公子帶過來，務必讓他去承明殿之前先來一趟平陽宮。」

「是」菱秋是個絕對謹慎認真的姑娘，事情只要交代給她，她便絕對能辦好。她向我福了一禮，拿上腰牌快步出了宮門。

兄長進平陽宮是還是一身朝服，連便裝都沒有換，所以早朝之後是沒有回家的，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就是背著父親向我請旨意進宮的。

他坐在我對面的坐墊上，臉還是那張清淡俊朗的臉，眉宇之間卻不在是平日里的風竹一般寵辱不驚的疏闊，隱隱可見一絲焦急之色。

他看了看我越發圓滾的肚子，原本應該是想摸一摸他的小外甥的，但奈何男女有別，便只是多看了兩眼。

「孩子最近可還乖巧？」

「嗯，他性子好，懂得體諒母親的辛苦，沒怎麼鬧騰。」

「他如此乖我便放心了，想來長大之後應該不會讓你太操心。」

我淺淺的笑笑「皇室里的孩子那個能不讓母親操心的，等他長大一點我便將他送到家裡，大哥幫我教教吧，我瞧著小宇那孩子就教的很好。」

他端起的茶杯僵在了半空「妍妍……」

「怎麼？兄長是嫌麻煩不願替我看著不成？」我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道。

他面色一變，掩藏在心頭的情緒再藏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雙手呈交疊狀。

「妍妍，我本不願讓你參與其中，我本來……我也知道，今日之事是萬萬不該的，可是可是我真的無計可施了，即便出了宮門之後我會被父親打死，但為兄今日也要求你，能否安排讓我去承明殿見陛下？」

顧思賢的聲音有些啞，也可以說是強忍著哭音的哽咽。在顧思妍的記憶里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見過什麼都是無所不能，什麼都是雲淡風輕的兄長何時這樣脆弱過。

「是前線出了什麼事嗎？」我握住他有些顫抖的指尖。

他深深的看著我「糧草運輸受阻，就快要接不上了，如此一來……」

「我明白了」如果不讓他去北邊走一遭，怕是他怎麼也不會安心了。

「來人，備轎，本宮要去承明殿。」

承明殿的主殿是皇帝批閱奏摺、會見臣子的地方，後宮人等不得入內，但偏殿還是可以待著的。

我鮮少來承明殿這裡，為數不多的幾次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一則不想日日十二個時辰都要將自己的丈夫看的死死的，二來也有避險的緣由，皇帝不納妃一事，外頭隱隱約約的已經有什麼關於這個皇後不好的說法了，若是被人傳皇後去承明殿幹政，這個罪名恐怕就不那麼好承擔了。

承訓來的時候，我正在擺弄桌案旁的一盆鮮花，自從北邊的戰事起來，他忙前忙後，有時連著好幾日都沒時間去平陽宮，飯也吃的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些。見他如此，此刻我再來給他添麻煩，實在是心中有愧。

「怎麼了？小傢伙折騰人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腹中的孩子，疲倦的臉上難得見了一點稍作輕鬆的笑容。

我向後退了兩步，垂著頭跪在地上「臣妾是來請罪的。」

「請罪？」他疑問了一下，看到後面走出來的兄長愣了愣。「戶部侍郎怎麼在？」

砰的一聲響，那是膝蓋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陛下，臣請求讓臣參與此次糧草的押運。」

他看了我兩眼緩緩的退到座上坐下，「今日朝堂上朕就說過了，此事是兵部的事，與你戶部無幹。」

「陛下，臣雖身在文職，但也是有武藝底子的，臣請求陛下讓臣參與此次糧草的押運。」

偏殿內的氣氛格外的沉重，加上外頭悶生生的天氣更是讓人喘不過氣來。

「同樣的話，朕不想重複第三遍，侍郎請回吧。」

「陛下，陛下！」

「小全子，請戶部侍郎出去！」

「陛下！請陛下成全……」

小全子出去又進來回話道：「陛下，戶部侍郎不肯走在外頭跪著呢。」

「那就跪著吧」

我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能感覺到他聲音里的憤怒。外頭天黑的厲害，屋裡不得不點了幾根蠟燭，一片昏黃。

一道閃電劈過，讓這昏暗的世界霎時間亮了一片，緊接著就聽見轟隆隆的雷聲，撕開天幕傳了下來，大雨傾盆而下，雷聲閃電一道一道的劈下來，似乎是要將這宮室夷為平地。我垂著眼只能望著他的衣角，腿腳酸麻的厲害，卻怎麼也比哥哥好過。

小半個時辰之後他實在不忍的走到我面前將我拉起來，腳實在麻的厲害，被他半抱著放在座上。

「你這又是何必呢，好歹也要顧念腹中的孩子，能這麼胡鬧嗎？」

不知怎的就不爭氣的紅了眼眶，連淚珠子都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外面的雨還在下，大到撐傘都不能行，我抹了一把眼淚，下定了決心。

「你知道兄長為什麼非要去押運糧草嗎？」

他望著我紅暈的眼眶，心中一驚，抬手回退了隨侍的宮女太監。

「他不過是想去見一個人，看著他，守著他，或陪他凱旋而歸，或者，陪他戰死沙場。」

沈承訓有些震驚「他，是誰？」

「就是你知道的那個人。或許在別人看來兩個男人之間，那是些見不得人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可是感情就是感情，無關男女，無關老幼，無關地位，無關一切，若是互相喜歡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再不濟也盼著生同寢，死同穴。他們已經錯過了十年，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再錯過一輩子。」

回答我的只有無盡的沉默，而我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而已，他若能懂，那便是兄長的機緣，若不能懂……大概會以為皇後和戶部侍郎瘋了……

「陛下」小全子扣了兩下門「戶部侍郎說他放棄了剛才的請求。」

這，怎麼可能？哥哥他……

「侍郎說，請陛下允准他辭官。」

「你剛才說什麼？」

「侍郎說，請陛下允准他辭官。」

他怒極反笑對我說：「顧家世代忠良，這麼荒唐的事尚書知道嗎？」

「當然不知，不然大哥會被打斷腿的，不過即使是被打斷腿他還是要去北境的。」

「行了，小全子你去熬上一些薑湯，讓外頭那人趁熱灌下去，就說他先前求的那件事，朕應下了，另外將開通各個關卡的符節給他，讓他今天養好了身子，明日一早隨江城軍出發。」

「謝謝夫君O(∩_∩)O~~，麼~(づ￣3￣)づ╭❤～」

「沒規矩」(*/ω＼*)

七月

荒郊野地之中，殘破不堪的山神廟裡隱隱冒出一點微弱的光亮，男人將身上的披風翻過來全部纏在那紅色的鎧甲之上緊緊護住懷中滿身血污之人。

「宸峯，主力軍突圍出去了，咱們應該贏了。宸峯，凌宸峯，你撐住，你，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聽見沒有！」

「思賢…好好活下去…你還有小宇…你要好好…」

「閉嘴！從小到大你總是拿各式各樣的理由威脅我，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

「我…好像看見了一匹飛奔的馬兒，我看見它來接我了……」

「宸峯，凌宸峯！不要睡，不要…」

「娘娘，再使點勁，就快出來了，就快了。」

「啊！！！」

「娘娘，您再加把勁，吸氣吸氣。」

「啊！！！！！」

「小蕊，皇後怎麼樣了？」

「呃……」小姑娘無奈的不知說什麼好。

連太後都不住的搖頭「你這一會子都問了二十幾遍了，女人生孩子哪能不受罪的。」

「是嗎？」沉穩的君王定定的坐在外頭的凳子上忍了一會「小蕊，你再進去看看，皇後怎麼樣了！」

吱嘎一聲門響，蘭月從門裡面跑出來滿面喜色。

「陛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生了，是個小皇子，母子均安。」

「報！」一身戰甲的小將捧著八百里加急文書，直奔御花園。

「啟稟陛下，大捷！大捷！我軍大勝北絨！只是…大將軍戰死沙場以身殉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