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綉娘其實從來不是沉靜性子，只不過嫁的夫君不合心意，至此以後便沒了小女兒家的嬌羞柔嫩。她當初嫁給秦大本事意氣用事，恨周遠業負了二人的約定，無影無蹤再不轉換。

一十三年以來，每每思之總覺著自己委屈，倘若不是嫁給這麼個開客棧的，又生了孩子，也許現在的她也可以鮮衣怒馬快意江湖成一代女俠。哪裡會像現在尋常婦人一般，日日被尋常瑣事所牽絆手腳？

她知道秦大是個顧家體貼的老實漢子，卻不從曉得他什麼時候身子不適了，什麼時候偷偷給她存了買玉笛的銀錢，什麼時候預備帶她去江南散心，這一輩子待她的這番如珠似寶的心意......

平心而論，她昨晚上不是沒有動此事了結之後跟著周遠業遠走高飛的心思，在今日日出之前，與她而言秦大萬萬是比不上周遠業分毫的，即便是他負她在先。現在捧著這些個紙張，就好像捧著一顆顆從前她瞎了眼睛沒有瞧見的滾熱的紅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偏偏她當了這些年的睜眼瞎......

早上出了人命案子，早膳是甭想了，午膳是差役們從外頭買回來的。客棧里的廚子大牛連日來受了驚嚇，明面上瞧著還是那個五大三粗的粗壯漢子，做菜的手藝從明泉縣一絕，已然變成了半生不熟甜鹹交加難以下口。

雲逸撥拉這眼前在膳房裡回過鍋的四菜一湯，半趴在桌子上，撐著身子，雙目微垂，偷偷的按著自己的腰，揉了兩圈。昨晚上的一場隨性的混亂的代價，可真是不好承受。

昭銘特意叫的一些軟爛的菜式，肉沫燒茄子、燉豆腐、蔥香鯉魚、涼拌筍絲、百合蓮子粥。還親自給雲逸盛湯布菜，只是過了一夜，兩人都像是轉了心性。某位高高在上的人格外殷勤，連魚刺都幫著剃好了，沾了醬汁放進碗里。

這頓午膳，吃的簡直不能更細緻，好容易吃完了，雲逸擦了擦嘴，盡量協調自己的四肢往門外走，白衫公子忙跟了上去道：「你要什麼，儘管跟我說便是，我去吩咐他們。」

少年的臉變顏變色，輕咳了一聲，低低道了一句，「我，我去如廁。」

昭銘見他步子邁的稍微大些，就不由得皺眉的樣子，哪裡放心讓他獨自前去，樓下大庭廣眾之下卻也不能抱著纏著，只得說：「我恰好也想去。」不遠不近的維持一步半的距離跟著，若是要緊要忙的，也好在後頭扶一把。

自古茅廁便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張綉娘拿著匕首抵在周遠業的咽喉之上的時候，卻不知外頭窺伺的人，居然有三個人之多。

昭銘和雲逸原沒打算現在打聽些什麼，不過是瞎貓碰著死耗子碰巧了，而站在他們前頭那一個，卻不知是否是碰巧了。

「綉綉，你聽我解釋，你不要衝動，好好想想，若真是我，秦大如何會這樣橫屍院中？」

多年不曾出鞘，已然鋒利無比的匕首，已經擦破了周遠業的皮肉，它的主人雙手微顫，轉而偏了刀刃，一刀捅在了男人的頸肩處。雖然刺的並不太深，匕首拔出來時已經突突冒血。

「為著當年，你這一刀，也挨的不虧！姓周的，我相公的死若真與你無關也便罷了，倘若讓我查出來是你下的手，到時候休要怪我！」

周遠業動也不動的由著張綉娘捅了自己一刀，也不管她疾言厲色，伸手去握她的衣袖。

「綉綉，你心中傷心，我不怪你，到底也是我欠你的。我現在只問你一句，我們......」

周遠業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也不必再說什麼，從那把刀的主人決絕的眼睛裡，他便已經知曉了結果。今生今世，於他而言，從前的罪孽，再無半分迴轉。

他眼中僅剩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這些年僅剩下的斑點希冀，在此時此刻也都沒了，終歸是自己選的路，在他踏上這條不歸路的時候，就該料道會有這麼一天。

男人喉頭微動，僵硬的立在那處，緩緩道：「綉綉，你放心，我會找出兇手來，你還有兒子，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你信我這一回，我此次再若食言，便以我的命抵秦大的命。」

「呵，周遠業，你的命在我這裡，早不值錢了。旁人不知道我卻曉得，沒你們這些個事，我家相公死不了！誰！」

張綉娘猛然轉身，沖著角落裡的一道人影飛快追了出去。

站在另一側的兩位爺，也覺著這情勢自己該跑，可因為昨晚上操勞累了些，雲逸是邁不動腿的，作為昨晚上的主力軍昭銘現在身子也不是多好使。

尚未來得及邁步，生生被沖回來的人影撞了一下，昭銘忙把左搖右晃的少年扶住了，這才不至於倒在地上。

「這次瞧真著了？」

雲逸點點頭。

這廂張綉娘與周遠業已然追上了近前。四人相對，一男一女，面上露了殺機。

只聽得白衣男子道：「這是怎麼了，一個個的往這沖，連個茅廁也用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