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培養教育灤琨成了杜青青發泄嫉妒和憤怒的出口。杜青青企圖透過對兒子的培育來證明自己沒有失敗般，從世界各地找來老師指導灤琨，自此，灤琨所要學的，所要會的不減反增。

灤琨本覺得沒什麼，直到某些東西真正變了質——十三歲那年，杜青青逼走了那母子倆，以見不得光的手段，還美名其曰為了自己和弟弟。

到如今，多年過去，時間早淡忘了一切，每個人也都緘口不提從前事，可杜青青彷彿嚴厲慣了，忘記怎麼對自己的長子怎麼表示疼愛了，把所有的慈憐傾注給了和父親長得相像的二子。

以前，灤琨習馬術，跌倒了自己站起來，練劍術，被刺傷自己包紮，反倒是杜青青心情不好時，藤條仍往身上抽，現在，滿身槍傷地回來只能在房間獨自舔舐傷口，哪怕出去做一些極其危險，危及性命的事情也不見問候一聲……

久而久之，灤琨便把自己的情感埋藏得極深，以狠厲陰肆裝飾自己，以假笑掩蓋一切。

沒有人懂他，忙於生意的父親不懂，被蜜糖包裹長大的弟弟不懂，母親，生育自己的人也忘了去懂。

「江野小姐，這兩個便是犬子，灤琨和灤玕。」趁著換角的空擋，灤曠天向江野信子介紹兩人，倒沒往深里想，只是往後的合作，灤曠天打算讓兩個兒子去周旋。

「虎父無犬子，灤先生你太謙虛了。」江野信子自兩人從樓上來就嘖嘖讚歎，灤家的兩位少爺確實是人中之龍，舉止言談都有過人之處。

從滿身的氣質來看，前邊的琨少爺更是尤為凸顯。「兩位少爺，幸會了。」

紳士地微鞠躬，灤琨灤玕含笑回應，「江野小姐，幸會。」

可交談還沒過兩分鐘，灤琨就失了耐性「阿玕，你先同江野小姐講講話，這裡太無聊了，我就先走了。」也不等灤玕答應，自顧自地走了。

「灤琨他怎麼就走了？宴會才剛開始。」看到灤琨借口想躲避應酬，杜青青皺著眉，心裡升起一絲不悅，卻礙於眾人不好發作，只得把灤玕交叫上來頂替「阿玕，你好好陪陪江野小姐，這條線關係理好，很多事情都能好辦了。」

越長大，灤琨越發懂怎麼插混打科，還沒了小時候那種乖巧勁兒了。

灤琨本意是想離去，從小到大，應酬這種事情自己經歷的也過多了，倒是可以把灤玕推出去多嚐試嚐試。想到那些煩不勝煩的官話套話，灤琨心裡浮起一絲燥意，臉上不顯，只是緩緩朝門口走去——如此無聊還不如去武館練練手。

可視線在某個地方卻滯留了一下，心頭猛然一撞，劃過一絲興味，那個身影，那個女人也在這。心思百轉，灤琨身形一轉，向那人走去。

朱萏時時刻刻用餘光去瞟，一直注意灤琨的動向，生怕他認出了自己。

眼見人馬上就要離開了朱萏心裡長長舒下一口氣，卻突然看到人腳步一拐，朝自己走來。他認出自己了？不會吧，怎麼可能？應該只是這邊有他的熟人吧……

灤琨每往這邊踏一步，朱萏心裡鼓聲作響就大一分，覺著來人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咚咚咚」緊張得，朱萏甚至倉促間鬆開了譚瑤的手。

譚瑤怎麼可能還沒察覺到朱萏的異樣，但不待問及原因，灤琨已經站定在了朱萏的面前，逆著光，眼神灼灼，「你很怕我？」

「沒有。」朱萏答得飛快，像在掩飾什麼，微微顫抖的聲音雖然在極力遏制，但還是讓人聽得出來情感波動。

譚瑤上前一步擋在朱萏前面，又從背後伸手去碰朱萏的手，感到手心處一陣冰涼襲來，譚瑤心裡一驚，這孩子怎麼了？「灤少爺，別嚇壞了這孩子。」

「朱夫人言重了，我不過是想邀請這位美麗的小姐共舞一曲。」灤琨一笑，那一瞬似曇花綻放，直晃花朱萏的眼，但朱萏內心知道，這笑有多妖艷，裡面的危險就有多深……

朱萏對這個男人並不熟知，此前，也只是短短見過一面，可一面，讓朱萏把這人深記入腦海足以。

那天淅淅瀝瀝下著大雨，天空灰沉得壓抑人心，可朱萏是個喜歡計劃的人，是個喜歡把計劃規劃好後，不到萬不得已就不會改變的人，而那天剛好是朱萏約好去芭蕾舞蹈學校教小女孩們跳舞的日子，不過是天氣不佳，還不值得朱萏改計劃。

芭蕾學校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孤兒院院長想多賺點錢來養活孩子們，在西苑另闢的一個小教室。

吸納些不算富有的中層家庭送小孩子來學習芭蕾。順帶著，也能幫孤兒們找些玩伴兒，不會拘在一個小圈子裡。

朱萏來這並不是為了工資，只是在這裡，小孩子們的喧鬧引得朱萏歡喜，和他們說話彷彿能夠讓自己放下所有的羞澀。

芭蕾舞蹈學校在郊外，但朱萏每次走過去，也不過十分鐘的時間，也不嫌累，因為朱萏不喜歡坐在黃包車裡的顛顛顫顫。撐著油紙傘走在青石板上，朱萏注視著腳下雨點開出一朵朵小花。

和往常一樣，過往的人稀少得可憐，唯見一兩棵歪脖子老樹和稀疏的花草。

可就在某個拐彎的小巷裡，雨水順著青石板流下變了顏色，淡淡的粉色和青色碰撞在一起，格外好看。

但是朱萏聞到了別的味道，不是雨水和泥土混合的芳香，而是一種難聞的鐵鏽味，就像幼年時朱萏不小心劃破自己手指，去吮吸的味道。

四周靜謐可怕，朱萏聽到了雨滴落的聲音，聽到了嗚嗚的風聲，也聽到了隔壁破房子里傳來的粗重的喘息聲。

不該去看的，可朱萏還是做出了十六年裡最大膽的一件事，去那個聲源處一探究竟，緩緩推開破舊的門，一步，兩步，進去了。接著，便看到了一幕永生難忘的畫面。

透過層層蛛網和殘垣之間，朱萏看到一個黑衣男子，手裡緊握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尖刺死死插在一個人的心口，而喘息也在一瞬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