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不解，但還是依著譚奕的話不再往房間內走了，只是在轉身回眸的那一刻，似乎看見了朱仕祺手裡正拿著一封長長的信。

那封信，是去年譚瑤在自己面前寫的，譚奕雖不知道具體內容，但也能明了她會要在裡面講的內容。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譚瑤像安排後事一樣，把所有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的。

「哥哥，你看，一年又過去了呢。」譚瑤一手寫著，又抬頭去看窗外積著的薄薄一層雪。

「好了，阿瑤，和哥哥說話還要寫東西，不能晚點寫嗎？」如果當時自己知道她的身體情況……

「再寫一小會，我怕有些事情等下會忘記……」譚瑤淺淺一笑，竟比窗外融融的雪花還漂亮。

譚奕看著，也不再說話……

翌日，朱顏跟著譚奕收拾好譚瑤的一些遺物，踏上了前去譚家的路，也虧得朱仕祺沒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地燒了，找起譚瑤做姑娘時的東西也快上許多。

H市有個延續下很久的習俗，就是在女人死後，會把她出嫁時帶到夫家的一些少女的物什重新帶回娘家，作為一種精神寄託。

若爹娘還在世，就放在自己爹娘枕邊，如果雙親都已不在，就把那些放到爹娘的牌位旁。

女人的牌位是要留在夫家的，但沒規定不能帶一些小東西作為牌位的替代回到爹娘身邊，給雙親一些慰藉，這種習俗也稱作往落。

往落大多由女方這邊的親人執禮，為的也多是那一層血緣關係。

朱顏和譚奕坐在馬車的前邊，隨著馬車「篤篤」走著，整個身體也有些搖搖晃晃，而他倆的身後還坐著一個有些扭捏的朱仕祺。

馬車裡很安靜，譚奕看到這僵局本想給朱顏講譚瑤小時的事來打破，卻想到如此說還不如等下直接帶她去看，便也沒有再出聲，三人靜默著，氣氛便更加凝結。

可坐在後面朱仕祺卻沒這樣認為，看著前面兩個一大一小的背影，朱仕祺瞧著心煩，轉頭挑開窗簾，卻發現馬車一下子到了目的地。

時間居然一下子就過去了，縱使做了那麼多心理準備，等到了譚家門前，朱仕祺卻還是覺得朱譚兩家原來這麼近。

三人下了車，譚奕便吩咐車夫過去把車停到馬廄，自己又朝朱顏引路，「顏兒，跟著二舅舅來。」

對於朱仕祺，譚奕哪怕不怪了，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面對，既然如此，就索性幹脆不去和他說話了。

朱仕祺最後一個下車，下來後便抬頭去看譚家牆邊鬱郁蔥蔥的爬山虎，短短幾年，它們竟然已經佔滿了整個牆面，灰綠色的葉面在風裡微微閃動，都快冬天了，它怎麼長勢還這麼好?

昨晚那封信，很快就被自己找出來了，譚瑤放在了自己的枕頭底下，像是算好了自己會在什麼地方去找它。

信的開頭，還是他最想要譚瑤叫他的那個字，楷瑞……

朱仕祺記得自己最傻的時光，就是拋下所有的紅粉知己，每天下學就悄悄跟過來，只為偷偷看那個人一眼。

那時，譚家外牆上的爬山虎還不高，就矮矮的，從下面伸出一小叢，鬱郁的，陪著自己感受每次的小確幸和小激動。

有時敏感的譚瑤會發現後頭跟著人，可機靈如朱仕祺，看到她有轉頭的趨勢，就立馬假裝去數爬山虎葉子。

楷瑞，呵呵，自得了字，朱仕祺就悄悄帶了把小刻刀過來，在譚家的牆角去刻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是有聽家裡哪個年老的下人說過，要想娶你心儀的姑娘，最好的辦法，就是去人家外牆上刻自己的名字，等在同一到印上刻足了九十九次，那個姑娘就會嫁與你，並且還會和你過得長久又福祉美滿。

爬山虎下，朱仕祺現在都能記得，哪處刻著自己的名，哪處刻著自己的字，只是，會不會是少刻了一兩次，所以他們兩個，才會不美滿，也有沒長久……

朱仕祺心一動，朝前方早已進到院里去的兩人看了一眼，見他們沒在注意自己，便默默上前，去撥開了爬山虎的葉子。

自己刻的，還在，只是被張揚的藤蔓損壞了牆體，連帶著也把那字弄得有些模糊，甚至，長年陰暗潮濕，字跡有些斑駁，青青瀝瀝的，滿是濕滑的苔。

「姑爺，進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吧。」朱仕祺聽到有誰在叫自己，仰頭去看，是譚家旁支後邊聘的管家，三四十來歲，穿著福褂裘褲，整個人都顯出一種富態。

管家對譚家以前的事兒也說不得了解，偶爾聽過，但誰又會具體跟他說，也因此，他在朱仕祺面前畢恭畢敬地站著。

「哦哦，好，我這就進去。」朱仕祺雙手撐住膝蓋站起來，還沒站起片刻，就感到腦袋裡一陣眩暈，眼前花得什麼也看不清——蹲著很久了。也虧得管家在一旁扶著，才不至於讓朱仕祺出洋相。

前面走著的兩人雖有下人引著，但譚奕畢竟也是在這大宅子里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了，索性揮退了下人，自己帶著朱顏四處逛逛，看看。

經過一片池塘，譚奕想到了什麼，笑著朝朱顏開口:「顏兒你可看見這片池塘了？」

也不等朱顏應是，就繼續開口，「你母親以前，噗，可皮了。」

路邊的池塘很是蕭瑟，光禿禿地立著幾根變得枯黃的荷葉莖，伴著幾片蜷縮成一團的黃黑的葉子，在風裡微微打顫。

因為快到冬天，氣溫下降得快，池塘邊「嗚嗚」吹著的風鑽進人的衣裳里冷冰冰的。

譚奕想到了以前，有什麼正暖和著他的心，「你母親，喜歡荷葉。」是的，是荷葉，沒有絕麗的色彩，只是普通襯托的，荷葉。

「夏天一來，她就喜歡嚷嚷，怎麼著每天也得要過一片荷葉，曬幹用來磨粉。」荷葉永遠都是要多過荷花的，綠綠紛紛，夏天裡能鋪滿整片池塘，可荷葉再怎麼是花的陪襯，也是不能少的。

少了一片葉子沒什麼，可少了一半，荷的美感生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