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你還不走嗎？」教室里，白熾燈的光芒晝亮得比得白天未有多少差，但卻也渲染得整個空間比之夜晚黑沉下來時還要愈發靜謐。

教室偏斜側後方的座位上，唯獨留下一個少年仍舊在提筆寫字，皮膚白皙，眉眼細膩，在一片光亮之中，顯得極是柔和。

唐宋正埋頭寫著題目，思考之時不自覺咬上筆帽，聽得見那人說話也沒抬頭回應，只是從得一疊疊厚重如小山一般高的書堆里伸出手來擺擺，示意自己還不走。

「那行，你最後一個，要記得關燈。」

想著雖然他們的課程沒有高三的繁重，但也一門門作業堆下來著實有些多。

跟唐宋說話的男孩看著滿滿堆著書籍的教室里唯獨剩下的奮筆疾書的人，張張嘴，最終是沒有再說出什麼勸阻的話。

「對了，你帶傘了嗎，外面好像飄著些小雨。」男孩又是朝唐宋補充一句，只是這回他卻連唐宋擺手都沒看到。

不曉得究竟唐宋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男孩站在門口等待半天，直到他自己感覺到氣氛變得尷尬也沒見他回應。

但也不盡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男孩等過十來秒還沒看到對自己回應，就瑟縮著脖子，把身子團進棉襖里，自顧自地離開了。

自然是有聽得到那同學的說話的，只是唐宋端端坐位置上，感覺得到自己單薄的校服內颼颼地有冷風灌進去，早心裡在估摸著自己的打算。

一下子入神，而忘記來回應。

還是等會再走算了，唐宋慢吞吞地在卷子上寫下一道步驟，透過記憶里已有的知識點把數字帶入公式，又忍不住分些神去想。

反正回去到自己那地下室的小窩裡看書要浪費電錢，他這會子身上也沒把傘帶出來，提早走得要多受累，說不定還會把整件校服給打濕。

想著自己晾在房間里的那一套飄蕩蕩，濕漉漉的校服，唐宋不禁又是覺得實在有些煩躁，筆尖在紙上留下幾點墨點子，才離開……

雨淅淅瀝瀝地從深夜中墜跌，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反倒愈下愈大。

寒風吹刮著，卷帶著從不知名品種樹上跌墜下來的樹葉子，浸染著雨露又飄蕩進水窪之中。

唐宋站在整所學校里，唯一還能透著些柔和溫暖亮光的傳達室門口，看著雨勢，不禁有些無奈。

依著現在這情勢，他還不如剛才就跑回去。

只怕這下子，他的頭髮都有可能被徹底打濕，更遑論他背後的布袋書包，會在如此雨勢里浸得，把裡邊的書都給沾濕。

應該算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唐宋伸出自己細長的手指尖去感受屋檐之外朦朧的雨勢。

如依附於蒼茫之中，唯一能透得出光亮的燈塔的漁夫，唐宋感覺得到自己只差半毫釐，就要被無盡的黑暗給吞噬個幹凈。

「學生伢子，還沒回去，你沒帶傘?」

窗戶「吱呀」一聲被猛力打開，唐宋忽地感知得到自己背後的窗戶傳來的整個傳達室的溫度。

反過頭正巧看到燒著鎢絲燈泡的傳達室的正中央，擺著一個烤著腳就十分稱心的暖爐子。

唐宋反過頭的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怎麼回應保安大叔的問話，而是那爐子要搬回自己那陰冷的小租房，應該會是極舒服暖和的。

「嗯……」朝得門衛回應一聲，唐宋也就這有些溫吞的性子和剪得一絲不苟的寸頭能叫他整個人看起來無害。

否則依照門衛大叔的常識，看到非正常時間點裡出現在校門口的男孩，指不定要多想他是不是什麼社會不法青年。

「拿把傘走吧，明早送還回來就成。」

倒也毫不含糊就給唐宋手裡遞過一把長相頗是難看的格子傘，門衛大叔稱不上熱心腸，但也絕不會願意看自己工作的學校學生因為沒帶傘，而逗留在學校里整晚。

雖說那傘是其他學生落下的，但看著傘柄之上滿是銹斑，門衛大叔心裡有底，知道其實差不多這把傘已經沒人會要了。

同樣沒含糊，就接下傘打開來，唐宋曉得從學校到自己那出租房要走十幾分鐘的路，一路淋著雨跑著回去，他沒有那勇氣。

更何況帆布鞋裡面已經進了水，還散發出略微刺鼻和難聞的塑料膠味道，唐宋忍耐不住，想要早些把鞋子換下來。

「謝謝。」沖門衛道過一聲謝，唐宋咧咧嘴角準備頂著傘離開，雖然他的笑容看著有些僵硬。

「現在的學生伢子，學習起來都不要命了?」看著逐漸消失在雨幕之中的男生，門衛大叔忍不住念叨。

也仗著這種格老子的，雪花沫子看不見丁點，卻風能把人說話的聲音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天氣，而絲毫沒把聲音壓低下去。

無管門衛大叔在背後說什麼都是聽不見的，此時候的唐宋正單手杵著冰涼的傘柄，行走在漫天的雨水之中，濺起滿褲腿的水漬。

小心提防著，不讓自己的布鞋踩進到凹凸不平，有積水的地上，唐宋不喜歡那種被水浸濕的冰涼感覺。

冷不丁就鑽進他的鞋子里，浸濕他襪子一大片的雨水，讓他覺得難受。

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唐宋步伐有些拖沓，便是看到路燈燈光被濕潤的水泥地折射拉長出好高一束燈柱，也會忍不住駐足。

不想這麼早就回去。

「喵——」車輛在栽種滿樹的花壇對面的馬路上穿行，喧鬧之中，灼人眼球的車燈讓唐宋一時之間眼睛有些睜不開。

驀然聽到隔著他自己不遠處的地方，傳來一聲微弱的動物叫，唐宋別開臉，錯離開刺眼的光芒，又單純被自己的內心慫恿著，往那聲源處望去。

明明雨聲極大，稀稀落落的，跌在方磚上能吵得心煩，但唐宋還是從那處貓叫里，聽出來些許奶奶的腔調。

像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又或是，一開始就始終有一根線在牽著。

唐宋的腳步，一點點順著某個方向挪動著，最終，讓他在那角落裡望見來那隻貓。

一隻金黃色瞳仁，全身毛髮如得剔奪走所有星光過後的黑夜一般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