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劍決傳聲者極情

楚翹垂首站立在林中，腦中念頭紛雜。

他想笑但下意識不敢笑，心中隱隱覺得自己現在若笑，必定會不由自主模仿起歸憐人的嬌笑；他也眼淚淺，但當他雙眼微紅時，腦中倏然浮現出歸憐人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更驚。

思及此，楚翹便覺得彆扭難受，哭笑不得便只能木著臉，握手成拳努力維持面上平靜。

此刻心中苦楚他清楚明了不屬於自己，但自己卻是如此真切的被影響著，只要自己稍稍鬆懈瞬間便會失去冷靜。

楚翹強行抑住心中陣陣不屬於自己的悸痛，掌心流血而不顧，他只想將滿腔憤怨痛快發泄出來，但不可！他不停默念著清心訣，卻徒勞無功。

不是第一次了，可自己卻還是被他人過往情緒所影響，無法保持清明，這樣如何擔得起師尊唯一弟子的重任？想到這裡，楚翹忽然生出自暴自棄的念頭：還修什麼道！這麼無能，就該乖乖放棄，安心做一個凡人！

念及此，楚翹忽然睜眼，攤開已是猩紅一片的手掌，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心道：做凡人當然可以，但是不行！師尊收我為徒本就來之不易，已經有了強大的途徑，怎能輕言放棄！

修行路上一切苦難，都是為了強大，我怎怕能苦，我該怕的是自己一生碌碌無為、現在放棄將來後悔、不能得知真相渾噩死去……

區區七苦，我一定能堅持下去！不待楚翹再想更多，他忽覺周身一涼，抬頭便見黑衣白髮的上宛翩翩而來，白色霧狀靈氣流動於他周身，他的神情一如從前淡然。

楚翹看著上宛下意識喚聲師尊。

上宛落至楚翹身前，左手掐訣，清寒靈氣徑直落入楚翹眉心，他道：「靜心凝神，萬變不驚。」

一片火熱的靈台倏然觸到涼意，楚翹雙眼漸漸褪去猩紅，他見上宛依舊波瀾不驚的面容，怔忡片刻。

回神後，楚翹情不自禁笑彎了眉眼，並未給自己開脫而是沉聲應道：「師尊，清兒明白了。」

上宛見他清醒便將一串二十一顆佛珠手鏈戴在楚翹腕間，收手便又將背上長劍抱在懷中，往前直行。

楚翹眼尖地看見上宛收回的左手拇指指節處有一塊明顯顏色略深的肌膚，心中好奇：師尊指節處為何會有這麼一塊像繭的痕跡？修道之人不都是渾身無暇？

腕間二十一顆佛珠發出瑩瑩白光，將楚翹神念拉回現實。

他低頭看了一眼珠串，下意識運轉靈力，發覺自己經脈毫無異常，靈戒之中儲存的靈力十分充盈，一點都沒有曾經幹涸過的癥狀。

快步跟上上宛，楚翹抬頭看著上宛近在眼前的發頂，驀地想起之前想看清上宛面容還得抬頭，不過數十天便能這般輕鬆嗎？

回溯中，現實是不會有變化的，師尊所教我十分確定並未理解錯誤，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楚翹忽然靈光一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今時光會在回溯之時悄然離去，這樣此法豈不是變得十分危險。

若那些人還在查找自己下落……想到這裡，楚翹驀然感覺周身發冷。

上宛像是察覺到楚翹的走神，忽然停下前進步伐，轉身看著眉頭緊蹙面色糾結的楚翹，開口問道：「清兒？」

楚翹氣息很快便穩定下來，不解道：「師尊，這次時光回溯後，我發覺自己長高了，這是何故？」

「回溯弊端。」上宛說罷便用右手掐訣凝出九把冰劍，用靈力引動冰劍逐一落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靈劍法陣迅速成型，「過去運轉功法。」

楚翹順從走去，閉目盤腿坐在法陣之中，睜眼後只見一片縹緲的雲煙，雲中時不時出現些泛著彩色靈光的符文。

雲煙之中，有冷淡而威嚴的男聲一字一句道：「七苦劍決修行者楚端清，吾乃七苦劍決傳聲者，極情。」

劍決傳聲者？楚翹皺眉不解，但因七苦劍決與上宛關係密切，故而對這出聲的不明身份的來客依舊保持著恭敬，揚聲問道：「敢問閣下此言何意？」

「吾乃七苦劍決傳聲者極情。」下一刻楚翹便見眼前雲霧倏然被撥開，有一金衣黑髮男子慢慢走來。

楚驀然一怔，原因無他而是來人面容與上宛一模一樣，若真要說區別，便是上宛白髮未冠，如金秋之月，看似孤高遙遠漠然無情，實則如月照人，月華滿地，溫柔觸手可及。

而此人一頭黑髮妥帖地束在玉冠中，玉冠做工極其精緻，冠面雕有一枝栩栩如生、燦爛地開了數朵花的獨佔春；金衣雍容華貴，氣勢猶如出鞘利劍，鋒芒畢露，冷漠嚴肅。

楚翹見他束髮玉冠同門內弟子及冠所用密制玉冠一般無二，心有不解：此人與師尊有何關係？

極情似是看透了楚翹心中所想，勾唇冷笑將他驚醒，一臉不悅道：「我並非上宛，與蘭劍宗也無任何關係！」

「你若是不明白，我也懶得與你多費唇舌。關於修行，你有何問題一併問了，我一次答完，我今後不想再見到你。」他直接表露出自己不耐與不悅。

所謂傳聲者竟如此倨傲不恭。楚翹聞言亦是瞬間冷臉，冷聲斥道：「聽你所言，你與七苦劍決同根同源，而七苦劍決為師尊所創，爾言語之中為何竟處處對劍決傳人處處不敬？我看你並非七苦劍決傳聲者，而是別處妖孽！」

極情口中振振有詞：「七苦劍決為天道所承認，我是天道所賜化身，萬事自是以天道為尊，創決者與我何幹？何況，他當真是真正的創決者？修無情劍者，如何創我這寄情七苦劍決？」

楚翹看著他的面容，品味著他的話，腦中有了一絲頭緒但不敢確定，便故作無知繼續激怒道：「你言行如此不敬我師尊，定是他方妖孽！」

「上宛不是個好東西，他的弟子也一樣！我不想再見到你，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冒犯我，你有什麼問題全給我說了，剩下不明白的，我把禁制解了，讓你的好師尊告訴你！」

極情生怒，看著楚翹的眼神越發不善，「七苦劍決本就考驗悟性，你卻事事要人教，真不知上宛為何會收你這般愚蠢的弟子。」

楚翹怒道：「我們師徒之事輪不到你指摘！你到底是誰？休要言自己是七苦劍決傳聲者，我不認！」

聽得楚翹此言，極情身上倨傲不遜迅速褪去，面上表情也消失，他冷著臉看著楚翹，這番模樣倒是與上宛越發相似。

極情面無表情地看著楚翹，一板一眼道：「你不認，我也是名副其實的七苦劍決之天賜傳聲者。」

「天道所賜？你的意思是七苦劍決是被天道承認了的法決？」楚翹聞言立即面露藏不住的喜色與痴迷，「師尊果然孤雁出群，自創的劍決居然能得天道承認，並賜一縷意念作為引導者。」

每種法決都會包含一縷法決創始者的神念，用來教導傳人修行；但在規則中，每個法決所附帶的殘念都只能停留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便由修者生前修為所決定。

師尊所創法決人尚在世竟有殘念，且這殘念還說自己是天道所賜。

楚翹只覺與有榮焉。

極情面無表情地贊同道：「雖然我討厭上宛，但不得不說他確實天賦異稟，以寄情決演化出七苦劍決，且還得了天道承認，特賜一縷意念化身，為劍決傳人在特定時間解疑答惑。」

「寄情決？」乍然聽到一個陌生的法決名字，楚翹又生疑惑：譬如師祖驚鴻劍決、師叔祖翻雲覆雨決，自己都有所耳聞，可這寄情決卻好似從未聽聞過，師尊若真從其中一式衍化出七苦劍訣，此法訣不應籍籍無名才是。

極情似是能感知到楚翹的想法，冷哼道：「寄情決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輕易知曉的。」隨即話鋒突然一轉，意味深長道，「你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去問問你的師尊上宛。」

楚翹聞言暗自撇了撇唇，心道：當然是問師尊，不問師尊難道要問你？

極情不再理會腹誹的楚翹，滿不情願地說道：「你既然來了，我也不可能違背天道意願，雖然你資質差了點兒，悟性也跟沒有似得，；但我不能不遵從天道安排，關於七苦劍決有什麼問題一併說出，我儘快解答。」

楚翹亦是同他一樣冷著臉道：「我不會勉強別人，你若不願意便作罷，我自己可以去問師尊。」

極情聞言又露嘲諷：「七苦劍主上宛已死，他如今修無情劍，能教你什麼？」

楚翹聽他三番兩次嘲諷上宛便極其不悅，張口便想斥責，卻見極情一揮手，他瞬間失聲。

極情威脅道：「這雖是你的靈台，但亦是我的主場，我現在很不開心，所以你別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惹我生氣；我若是生氣了，七苦劍決秘密就此消失於世，你就沒得修鍊了。」

楚翹氣急，說不了話便以不滿的眼神抗·議。

「你不必如此，我不是上宛，不會對你有任何憐惜。好了，接下來我便將七苦劍決修行相關禁忌告知於你，能懂多少看你悟性。」

「時間不可控，萬物皆有規則。時間回溯此術法伴生於七苦劍決，因其特殊性只可用於悟情之時，且只可使用七次。」

「時間回溯之法雖有逆天之舉，但因其被天道所認可且修鍊不易，故第一次天道會給予一定幫助——千年萬年只一瞬，現世時間相對暫停，使施法者不至於產生時空錯亂之感。」

「此法用到後面你也發現了，回溯時，現世時間也會流逝，悟情太久便會面臨在回到現世後，要面對現世空出的時光，還要面對承載他人記憶所帶來的混亂。」

「你若足夠聰明，當過折恨在水中強行同你共情時，你便該及時反應過來！」極情說到此處便突然生氣，話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上宛怎會收你這種愚不可及的徒弟！」

楚翹聞言並不反駁反而點頭應是。

極情見狀揮手解除了楚翹身上禁制，疲憊道：「你還有什麼問題，說吧，我一次回答完，我不想再見你們師徒二人。」

極情話中一直強調著不想再見上宛。

楚翹不由得好奇起來：師尊他可知曉極情的存在嗎？

「我給七苦劍決設了禁制。」極情開口解釋，但具體是什麼禁制卻並不答，「你將自己不解的問題說出來吧，我一併答完，我不想再見你們師徒二人。」他又重複了一遍不想再見的話，眉不悅地蹙著，面容浮現一絲疲憊。

「時光回溯為何只能使用七次？」見禁制解了，楚翹也不客氣，徑直將疑惑問出。

極情冷哼：「你當真以為這是容易的法門？時空穿梭本就對神魂傷害巨大，尋常人未真正明悟法門之前也只得七次。」

「人生七苦，向來相隨，不過會有孰輕孰重之區別罷了若修此法之人愚笨到一次回溯悟不得一種苦，那何必修這個重悟性的法決。」

楚翹點頭附和。

極情越來越不耐，「你還有何疑問？」

見楚翹搖頭，極情轉身便離開。

「極情。」楚翹忽然喚了他一聲。

極情頭未回腳步也未停，漠然反問：「還有何事？」

「你……」楚翹想問你與我師尊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心知他必定不會回答便改口問道，「我敢肯定七苦劍決一定是我師尊所創，你為何不肯承認我師尊身份？」

極情冷笑不已，言語中帶著憤怒：「上宛他一日沒想起自己的錯誤，我便一日不會承認他的身份。」

楚翹聽得此言心中疑惑越來越重，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見極情走進了雲霧深處。

空中傳來他冷淡的聲音，「有道是君子束髮，小人不冠，不如你先去問問世人稱頌的無情劍主，為何違時異俗，三百年散發不冠？」

楚翹聞言心弦因那八字觸動，神色變得有些晦暗，喃喃重複道：「三百年散發不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