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幹行十三
小說: 乾坤萬年歌 作者:十九姑娘 字數:2030 更新時間:2019-09-21 14:27:40
「召…忽……」
雙唇脫離自身意識的碰撞出了這久違的兩個字。太遙遠的名字在這一刻清晰。
召…忽……
「公子?」
那人微微偏了偏頭,他總是這樣,喜歡將自己當做孩子。但是自己就是喜歡看他偏頭的動作,寵溺得讓自己以為,自己是在被愛著。
「召忽!」
被抱著,被緊緊的抱著。是他的溫度,是真實的溫度,自己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他的溫度!
如果是夢,不會有溫度。
(真的…是你嗎?)
「公子?」
摟著自己的人,臉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不懂,他不懂為何他的小公子今日怎會變得如此的粘人。
「莫不是在學館裡受了氣?告訴召忽,今日又是公子斑欺負了你去,還是公子啟?」
(不是不是,都不是!)
阿鳩什麼也不說,只是將頭死死的埋在他的胸口,眼角忍不住氤氳出來的濕氣在召忽的白衣上,沾染出桃花的痕跡。
「不要…」細如蚊蚋的,阿鳩帶著哭腔呢喃,「不要…離開我……」
召忽一愣,隨即露出疑惑不解的笑容。今日這孩子,究竟是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
阿鳩緊緊的抓住阿鳩的衣袂,褶皺的衣袂橫亘出一條又一條說不出的苦澀。
(我太累了……)
希望你傾聽我到此為止的全部事情。我想要告訴你我在這千年的漫長時光里,在這世上如此活過來而一直在思考的事情……我希望你聽我說……我希望你能聽我說……
「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傻孩子……」輕輕安撫著阿鳩的手,從背部轉移到他的後腦,輕輕的拍打。還是最熟悉的韻律節拍,古老的歌謠,自己至今都還記得他在自己耳畔迴旋的聲響。
被遺忘了千年的溫暖包圍,眼淚再也止不住的奪眶而出。
一滴,一滴,暈染成紛亂的花瓣,隨著滄海桑田亦不變的風也不能飄散。
「我不會離開你的,」召忽在阿鳩的耳畔輕聲的呢喃,猶如魔咒一般將阿鳩緊緊纏繞。「生死相隨……」
「不!不!」阿鳩好像突然聽到什麼很恐怖的話語一般,怔然瞪大了眸子,「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生死相隨!我不要你生死相隨!」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過於慘烈的畫面,即使歷經千年的風沙也依然歷歷在目。
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
歷史上關於那件事情的記錄,僅此一句。
一支薄薄的簡牘,一句不鹹不淡的記載。
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
對於他人或許是這炎黃歷史的長河中,一粒絕不起眼的河沙。然而這粒河沙,對阿鳩來說,卻重過千斤萬斤!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不過是歷史,可是對於阿鳩來說,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發生在自己面前的事情!
自己最為信任的三弟小白,為了王位而對自己刀劍相向。簡陋而可笑的一生就在兄弟相殘的鬧劇中荒謬的戛止。跟在自己身邊的人,也只有召忽一人,生死相隨。
然而最最可悲最最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是不可以就這麼死的,不可以就這麼輕輕鬆鬆死去的。
自己的死彷彿變成了一個謊言。自己用「死」,對召忽說出了謊言。
召忽一定是以為自己消亡了,沒有了,再也不存在了,所以才會匆匆了結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在後來的歲月里,自己一個人獨自走過來的,這千年的春秋。
召忽死了,而自己,卻存在著。
這難道不是一種背叛麼?一種對「生死相隨」的背叛。召忽做到了這四個字,而自己卻苟延殘喘至今。
阿鳩的生命如此漫長,死並不是唯一的結束。
「我不要你,生死相隨……」
召忽越來越迷惑了,他輕笑著,溫柔的捧起阿鳩的小臉,淚眼婆娑的小臉,「公子今日究竟是怎麼了?不能跟召忽說說麼?」
我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要跟你說。想要跟你說,我這千年來經歷過的點點滴滴,想要跟你說,這一路上我的痛苦,我的思戀,我的追尋,還有我的空虛。
我真的太累了,我有好多,想要跟你說……
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阿鳩的雙唇上下顫抖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為什麼說不出來?
召忽的深眸充滿暖意的凝視著他,召忽牽著阿鳩的手,步入廊下。
桃花花瓣陣陣飛舞,繽紛的落英將兩人溫柔的包圍。帶著芬芳的清風將兩人的髮絲纏繞。
召忽也不說話了,他只是凝視著阿鳩,一眼萬年。
如果萬年,只是這樣度過,也好。
「我們一直,一直都住在這裡,好不好?」
召忽的聲音,是真實的鼓動著耳膜的聲音,猶如最初的時候,一樣的繾綣。就像情人耳邊的私語,即使是萬丈深淵,也願與他一同墜落。
「好……」
阿鳩是這麼回答他的。
就像在無數次想著他的夢中,阿鳩期盼了無數次他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也期盼了無數次,自己只會用一個好字回答他。
無論他說什麼,都好,自己只想要待在他的身邊。
召忽的臉上綻放出如月華一般的清輝來,溫潤的,皎皎的,讓人覺得心安。
召忽的眸子,從不曾從阿鳩的臉龐上移轉,阿鳩更是極盡貪婪的,恨不得彌補這千年的空白一樣的,貪婪的注視著他。任他將自己摟在懷中。原來他的懷抱,是這樣的溫暖。
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溫暖。讓人沉淪。
阿鳩的眼角滑過最後一滴淚水,他發誓,這是他為召忽流下的,最後一滴淚水。
手中的匕首是阿鳩常年戴在身上的防身之物。尤其是每次自己處於兒童階段的時候,高傾一定會強迫性的要求自己佩戴。
匕首的光刃在虛空中散發出凜冽的森寒,刺透身體的刃尖,徒留了一片桃花的嫣然。
沒有一絲血跡。
夢中所思念之人的身軀,頃刻之間化作漫天飛花,紛紛揚揚,從他方才還存在的地方擴散至蒼穹,然後如星宇一般墜落。
落了滿心,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