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水北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機場遇見顧山南。剛下飛機，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打個電話回去，一抬頭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對面玻璃牆邊的那個人。頓時，便愣在了原地。

她原先是不敢相信的。甚至很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結果再次睜開的時候，看到的依舊是那個人。

這下，她不得不確定那個人的確是顧山南。

十年不見，當初的清雅少年愈發挺拔俊美。尤其是那一身庄穩瀟灑的深藍色西裝，和架在臉上的金絲邊眼鏡，無不散發出一股專屬成熟男性的魅力。

這個男人在接電話。而偏外面陽光正好，金色的光芒懶散且肆意地透過一大片玻璃灑在他的身上，淡淡地勾勒出他側臉稜角分明的輪廓和臉上溫柔的笑意。看上去這個男人好像變了，但又好像沒變。依舊那麼好看，那麼耀眼，可是笑容卻給人一種很不真切的感覺。

這令瀋水北一下子就想起了中學裡一段青澀又曖昧的時光，想起了那些時光中最常見也最平凡的下午。

那個時候，午後的陽光也像現在這樣溫柔地灑下來。白牆藍瓦的學校里到處都是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們的身影。

尤其嘈雜的籃球場里更為熱鬧。

在拉拉隊們奮力加油聲中，當時還是青澀少女的自己總愛手裡握著兩罐橙子味的汽水，跑到在籃球場的圍欄邊，揚起燦爛陽光的笑容，看著那個幹凈傲慢的少年和他同行的夥伴在球場上痛快廝殺。閃耀光輝的形象彷彿跌落神壇，卻同時顯得率真自然。

然後，當那個少年不禁意間將視線移到了自己身上兩秒，頓住，接著露出一個倨傲又迷人的笑容時，那種少女的心砰砰直跳，彷彿要跳出了嗓子眼的悸動感彷彿直到如今還在影響著自己。

就如同此刻。

瀋水北愣了好幾秒且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異樣的心口，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一時看對方直愣愣地看呆了，複雜心情頓起，不禁笑出聲來，「明明都十年了，還真是……」

——還真是丟臉。

最後望了一眼那男人的方向，看過對方挺拔清瘦的身影和如此好看的側臉，瀋水北拖著行李箱，毫不猶豫地扭頭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的出口走去。畢竟都已經十年沒有聯繫過了，她又一向不是個善於交談的人，心想著：反正對方也沒有看到自己，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去上前打招呼。

今天的相遇完全可以當做是一次意外。

一邊拖著行李箱往出口方向走去，瀋水北一邊拿出手機來開機，打算給家裡打電話說自己已經安全抵達了機場。結果一開機，便看到了來自「母上大人」的十一通電話。

對此，瀋水北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她的「母上大人」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肯在電話里說清楚，非得要奪命連環call，讓自己不得不提前結束旅行寫書回來家裡。而這會兒才剛下飛機，就已經有了十幾通電話。

她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回撥了電話。

當然，瀋水北沒有等多久。她的母上大人就好像是時時刻刻地守在電話前的一樣，鈴聲才響了第一聲便通了。

「喂？北北啊，你可算是接了電話了。媽媽都給你打了那麼多通電話，你咋就是不接呢？都快急死媽媽了。你啊，到哪兒了呢？有沒有下飛機了？」

瀋水北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電話的那一端噼里啪啦地講了一堆。弄得她不得以不提升音量來講話，「媽！媽！好了好了，媽，我都聽到了啊，您慢點說。」

「慢點說什麼啊，你之前咋都不接電話呢？」沈母的語氣聽起來挺著急的。好像有什麼事情要急著說。

瀋水北不得不解釋一番，「媽，我之前在飛機上，嫌麻煩就直接按關了機。」

沈母一聽，有些埋怨道，「關機咋不提前和我說。都打了那麼多電話不接。」

接著，她又關切地問，「那啥，北北啊，你現在到哪兒了？是不是下飛機了？」

瀋水北正在找出口，她聽沈母這麼問，以為對方是希望自己趕緊回家，便簡潔說道，「是啊。我剛下飛機，正在朝門外走去，一會兒叫車，很快就到家了。」

誰知，沈母一聽，趕緊道，「誒誒！北北啊，不要叫車了。那什麼，顧山南那孩子回來了。顧山南，你還記得吧，就是以前咱們老家那兒鄰居顧奶奶家的孫子。嘿，還真是緣分呢，以前啊，老顧家和咱們是鄰居，後來都搬了家，就散了。而現在在新房子這兒，山南這孩子又成了咱們鄰居。」

沈母語速快，很快又講了一堆。她一邊講著，一邊感嘆世界如此之小，還不住地笑了兩聲。聽得出她對和顧家人再次成為鄰居這件事情很開心。

而瀋水北才聽個開頭，忽然就直接停住了腳步。

電話那頭，沈母仍在講著，絲毫不知道自己女兒複雜的心情。

「知道北北你是今天下午到的飛機，正好山南這孩子要送朋友去機場，也是下午。我就請他幫忙順道把你給載回來。所以啊，你不要叫車了，直接跟他回來就行啦。」

沈母的聲音於此刻突然好像在耳邊被拉遠，又像是裝著許多水的氣球里翻滾折騰。似乎在這一瞬間，瀋水北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她整個人都如同僵直了一般，既茫然又糾結。

直到聽到那句「你跟他回來就好了」，瀋水北忽然像是炸裂了一樣，語氣生硬直接道，「媽，我自己回去就行。」

語調加重，一字一頓，似乎要將這八個字深深地刻在心底。既是強調兩人之間的疏遠，又像是在警告自己什麼。

而緊接著，電話就這麼被掛斷了。

瀋水北自己掛的。

看著掛斷的電話，她又是一陣恍惚，同時更是覺得心裡空落得厲害，似乎再多的東西都填不滿。她怎麼也想不到十年前離去的小小少年竟然再度回來了，而且還如同戲劇般的住到了自家隔壁。

所以，這算什麼？

十年都沒聯繫過的青梅竹馬久別重逢？

得了吧。瀋水北可一點都不覺得驚喜。並且，她不打算聽從沈母的話去搭這個便車，而是選擇拉著行李箱朝外走去。

然而，還沒等瀋水北走出幾步，她便忽然敏感地察覺到，自己的身後有人在快速地接近。

這氣息明明陌生得厲害，可偏偏又讓她嗅得一絲絲熟悉感。

這一刻，瀋水北僵住了。她沒有再往前走，卻也不敢轉身。她怕自己轉過去看見的，果真是一張和自己記憶中完全一樣的臉。她還怕臉是一樣的，但是人卻不一樣了。因為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接受一個全新的，完全不為自己所熟悉的青梅竹馬。

於是，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僵持著，好像先動的人就會滿盤皆輸一般。幹脆就這樣沉默下去。

直到後來，瀋水北聽到身後清晰地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輕笑，以及略微粗重的鼻息和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看到背影覺得很像你，就追出來看了看。」

「啊……果然是你。」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還有，歡迎回來，瀋水北。」